他没有右耳。
准确的说,他只有半只右耳。
老人虽然上了岁数,满脸沧桑,胡子都发白,身材却高大,精神抖擞,双目锋利,亮如火炬。
他走在路上,龙行虎步,不怒自威。
明容不由自主地往路边靠了靠。
她暗中觉得,莫说当下是在宫里,就是走在通天大道,老人一来,百米大路也拥挤如乡间小径,只容他一人霸占,旁人都得靠边站。
那气场,着实惊人。
老人看见她们。
他停住脚步,面貌越发威严,突然大喝一声,向她们疾冲一步。
明容和冬书双双吓到,尖叫着往后跑。
老人哈哈大笑,声若洪钟。
他转身走开。
明容惊魂未定,看冬书一眼,对方也是满目惊惶。
她抬头,望向老人的背影。
他还在笑,笑得胡子都吹起来。
……神经病啊!
“外祖父。”
玉太师转身,笑道:“你来啦。”
赵巽过去,与他结伴同行,“您看哪儿呢?”
“方才有一个小姑娘,脸圆圆的,像你娘小时候。”玉太师抬手,比了比圆盘的形状,“一时没忍住,我逗逗她。”
赵巽站定,“她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玉太师回忆,“红色,粉色?记不清。”
“粉色就是明容!”赵巽不满,“她胆儿小,您别吓唬她,我不准。”
“你不准?”玉太师挑眉,“你算老几啊,你不准?毛都没长齐,学大人逞威风。”
“算老七啊……”赵巽吊儿郎当的,说一句,端正神色,“您爱吓唬谁,随您的便,明容不行,您吓哭她,我找您算账。”
“哈,老夫等着!”
又走几步,玉太师转过头,打量外孙的脸,“那丫头就是你娘吵着闹着要抢回来的南康侯女儿?”
赵巽道:“我娘发痴。”
玉太师点点头,“我看也是。她啊,太思念永寿,糊涂了。”他一顿,又笑,“你那么紧张人家小姑娘,是不是……哈哈哈!”
赵巽别开眼,只道:“您小点儿声!”
玉太师打仗时,被人削去半只耳朵,这并不妨碍他的听力,可后来,还是在战场上,他一人一马冲锋在前,一发火炮落下,震聋了他的右耳。
从此,他的嗓门越来越大。
说话震天响,笑也是震天响。
玉太师抚着胡须,眯起眼睛道:“巽儿,你也不小了,如果有那意思,趁早把婚事定下,待你在军中挣得些许功名——”
“我倒是想挣功名,您让舅舅别管天管地妨碍我!”赵巽烦躁。
“功名不是靠吼出来的。”玉太师道,“你要有本事,迟早出人头地,你舅舅哪儿拦得住?换言之,你连几个舅舅都对付不了,瞎嚷什么,安分的在后方待着。”
“……”
玉太师瞧他一眼,凑近道:“巽儿,跟外祖父做个买卖,怎么样?你把你那枪扔了,学咱们家的刀法——”
“您死心罢,早说过不可能,一辈子就用枪。”
“臭小子!冥顽不灵,不识好歹!”玉太师冷哼。
“外祖母不准您老拿这事儿烦我,您还打算跟我做买卖,什么买卖,不就是软硬兼施逼我就范?”赵巽耸肩,“我不吃这一套。”
玉太师瞪他,粗声道:“你还想不想娶媳妇儿?”
“……您别吼啊!”赵巽无奈,咳嗽一声,“我挣到军功,自会请父皇赐婚——”
“天知道何年何月,媳妇儿跑啦!”玉太师凉凉道。
“您别乌鸦嘴,成不?”
玉太师瞥了瞥他,“你要真喜欢,我给你定下来。外祖父办事,你放一万个心。”
赵巽不吭声。
他低着头,耳朵有些红。
玉太师道:“要还是不要,给句准话!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的,不像咱们家人。”
赵巽又咳嗽,过一会儿,说道:“要。”
玉太师便笑。他摇摇头,调侃:“小姑娘一哭,你就找老夫算账,日后还不得事无巨细,全听人家的?”
赵巽:“我乐意。”
玉太师大笑。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被媳妇儿管教,不丢人。”
明容回到家,相隔甚远,便听见朱妈妈教训仆人。
“……方圆百里之内,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哪儿有地方像听月闲居,发的月银比别处多出整整三分之一,还让你们做六天,在家歇半天?”
“姑娘仁慈,自是菩萨心肠。可你们谁要敢欺她心善,老婆子必不放过!”
“再敢偷懒犯浑,那就不是一个巴掌,几下板子的事情,我活撕了你们的皮!”
……
明容的小店赚到不少钱。
她在宫里,娘亲和姑姑给的零花钱足够用,禧妃娘娘一高兴,时不时的发小红包,玉贵妃也经常送她漂亮的小裙子。
店里的钱,她拿来改善听月闲居的员工待遇。
她还制定了上六休半天的值班表。
起初,她的员工惴惴不安。每个人轮到放假都不敢在家休息,坚持来上班。后来,他们发现小老板真没解雇他们的意思,才安下心。
然而,她的行为,多少弱化了‘主子’的威仪。
渐渐的,有人上班摸鱼,做事懒怠。
幸好有朱妈妈在。
朱妈妈唱白脸,当恶人,大家都怕她,才不敢太出格。
明容知道,朱妈妈其实是很好很好的,明明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却为她掏心掏肺,待她最是温柔。
朱妈妈见她愁眉苦脸,皱眉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明容叹口气。
朱妈妈摸她的额头,“哪儿不舒坦?”
明容轻笑。
朱妈妈就跟她的外婆和奶奶似的,只要她不高兴,那就一定是肚子饿,或者冷,又或者身体不舒服。
明容叹道:“……奶娘,究竟怎样的人才能用啊?”
朱妈妈一愣,“什么?”
明容发愁,“怎样的伙计,才能长久的雇佣,大家一起合作赚钱?”
朱妈妈想了想,回答:“爱财之人。”
明容惊讶,“唉?”
“不爱财,做什么生意?”朱妈妈解释,“要他爱财,却不贪财。胆儿太肥,胃口太大的人,迟早觊觎主子的财物。只有胆小谨慎,知足常乐的人,用起来才放心。”
明容豁然开朗。
她激动地站起来,抱了朱妈妈一下,“奶娘,你太聪明啦!”
朱妈妈失笑:“我就是一个粗鄙的老婆子——”
“奶娘四十的妇人一枝花,不粗鄙,也不老。”明容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时,一名少年在台阶下探头探脑。
明容认出他,走过去,说:“魏小哥,我还没恭喜你。”
少年摸摸后脑勺,怪不好意思的,“多谢大姑娘挂念,姑娘叫我阿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