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尖刺

燕王不想要伴读,他也不想当伴读,他压根就不是为了读书才到宫里来的。

第四天,他在文华殿外的花园,等到真正的目标。

明容背着小书箧,手里还捧着书卷,从石桥上走过。

容容多乖啊。

就她一个姑娘带着书箧,就她认真来念书呢。小时候就傻乎乎的,长大了也没怎么改变。

虽然母亲不认同,但他坚信,容容会是好媳妇。

令狐沛双目发光,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过去,挡住少女的去路。

这条路并不偏僻,又是放学时候,周围总有闲杂人等……正合他意。

“容容!”

他伸手,想拉她的手腕。

啪!

书卷敲在他手背上。

桥上一有动静,四周的人便看了过来。

令狐沛道:“我娘去你家提亲,你爹娘不答应,我打算过两天亲自登门,好叫伯父伯母看见我的诚意。”

明容厌烦道:“你走开。”

“容容。”令狐沛开口,“我与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

“谁跟你青梅竹马,你自作多情。”

“你跟我来,这儿人多,我知道你害羞。”

明容冷笑。

这混蛋想骗她去没人的地方,坐实他俩‘私会’的罪名。

明容退开一步,“你到底走不走?”

令狐沛不动,只向旁边窥探的人瞪去两眼,扯着大嗓门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两情相悦吗!”

明容说:“你非要这样?”

令狐沛转过头,放低声音道:“容容,我知道你记恨我和小郡主合伙欺瞒你,可是——”他咬字极重,盯住她的眼睛,目光带着些许怜悯,更多的却是捉弄,“你不与我成亲,又能嫁谁?咱俩的情分已经坐实,我许你未过门妻子的名分,那是在帮你,你总是好坏不分,不知轻重。我是你最好的出路,你为何不明白?”

“行吧。”明容又退开一点,“你自找的。”

令狐沛一愣。

明容放下书箧,从中翻出几封书信,拿在手中,扬声道:“令狐公子,我知你从我见我的第一眼起,就对我情根深种,非我不可,但你那是单相思,我承受不起,只觉得害怕。上次在你家府上,我本想保全你的脸面,私下将你写给我的书信交还于你,你却反咬一口。你这么巧取豪夺,没结果的!”

令狐沛听得更懵,“什么,什么信?”

长悦公主爱瞧热闹,带着她的伴读围过来。

她抢过明容的信,嘻嘻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相思情书呢,快让我瞧瞧,都写了什么!”

蔡姑娘站在公主身后,边看边读:“‘明姑娘,新年一见,我对你……魂、魂牵梦萦?你比去年又美上千倍万倍,我一见到你,便自惭形秽,只想拜服在你鞋子底下当你的……当你的脚凳?为你拂去灰土。’”

她抬头,望向那涨红了脸的少年,越看他越像脚凳,无法直视,“倒也不必这么卑微。”

明容说道:“总是写这些有的没的,非要叫小厮送来我家,拒绝一万次也不听,可不叫我恼恨!还设计陷害我,逼我成亲,我便是一头撞死,跳入河里淹死,也不从!”

她跺脚,扭过头。

谭姑娘道:“明容,你别急,可别再做傻事。”

令狐沛回过神,大叫:“我没写信,这不是我写的,这——这字怎么跟我写的一模一样?!”

蔡姑娘凉飕飕道:“怎么一模一样?因为是你写的又不想认啊!”

令狐沛急吼:“字是我的,信真不是我的!我才不当脚凳,谁要当妇人的脚凳,明容你给我当脚凳还差不——”

话音未落,他的咽喉受制,双脚立地,竟是被人掐着脖子提在半空。

赵巽冷冷道:“这人谁?”

令狐沛脖子被掐住,说不出话,脸色发紫。

长悦道:“七哥,他是你的伴读啊。”

赵巽冷哼,将人甩了出去。

令狐沛爬起来咳嗽。

赵巽问:“怎么回事?”

蔡姑娘道:“回燕王殿下,令狐公子纠缠明容多年,写过好些不入流的书信,以诉单相思之情。如今被拆穿了,他恼羞成怒,乱骂人。”

“令狐?”赵巽想起来,“他是成国公府那个——”

“就是他。”

赵巽斜睨伏在地上的人,目光冷下来,“是你啊。”

不胜和战无把令狐沛拎起来。

“来了也好。”赵巽说,“倒省的本王找。”

“王爷——”

令狐沛刚开口,只听扑通一声,赵巽抬腿,将他踢入池中。

桥上的人纷纷往下看。

明容抓着栏杆,呆了会儿,回头,“他怎么没浮起来?”

赵巽耸肩,懒洋洋的,“晕了吧。”

他一笑,走了。

令狐沛落水,被太监救起,不仅成了落汤鸡,还差点儿丢掉小命,所幸营救及时,没什么大碍,被送回府里休养。

明容原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十天后,问竹带回成国公府的消息。

“死了?!”

明容惊愕。

问竹点点头。

明容的脑子乱成一团,“可、可那天他醒了啊。救上岸以后,他往外吐水,明明醒了,还有力气骂我呢。”

问竹道:“令狐公子高热不退,后来一度昏迷,请过许多大夫也没救下来。”

明容不知道作何想法。

要说悲伤,那肯定谈不上。

她只是觉得……很奇怪。

不久前才吵过架的人,直到送出宫还是生龙活虎的,在家躺了几天,却死了。

“干爹,令狐沛没了。”

沈令睁眸。

“书信只能暂时撇清干系,令狐沛活着一天,就会有人提起他和明姑娘,只有人死了,人们才会彻底淡忘。”他放下笔,从桌案后起身,“去领赏。”

十四道:“……不敢领。”

沈令笑:“还客气上了?”

十四叹气:“干爹,真不敢领您的赏。说来惭愧,人是死了,但真不是咱们下的手,我也不知道是有人抢先一步动手,还是令狐沛就这命数,阎王爷收了他。”

沈令挑眉。

东宫。

何竺推门进去,低声道:“殿下,将军府传信,都办妥了。”

榻上,少年眼皮都不抬,“死了?”

“死了。”

“出去罢。”

“还有一事——”何竺一滞,“莺莺那边的消息,说是近来三皇子殿下常在未央殿周边转悠,还带着他的弓箭,不知想做什么。”

赵秀冷淡道:“射靶子、射鸟、射死囚没意思,想换个新鲜的。”

“那不成,未央殿里面的人出了事,定有人猜测是您做的。以防万一,我叫人提前阻止三皇子。”

“不,让他去。”

“殿下?”

“你去将军府。”赵秀抬眸,“就说,这段日子,若听见东宫传出什么坏消息,不必挂心。”

“这怎么——”

“去。”

何竺欲言又止,只能退下。

赵秀翻过一页书。

他的右手缠着一圈纱布。

东宫一如既往的死寂,这沉寂流逝的时间再也无法令他平静,只让他一日比一日的煎熬。

明容讨厌他,对他的敌意太深,而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那就得在彻底失控之前,让她改观。

她不是想管教他么?

他成全她。

赵秀指尖按住微黄的纸张,轻轻闭上眼。

异界的纸是毫无瑕疵的洁白,字体出奇的工整,且是横写,与大曜相反。

他和明容在不同的世界,中间横亘天堑,不仅在梦中,现实亦是如此。

然而——

万丈深渊在前,他偏要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