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不想要伴读,他也不想当伴读,他压根就不是为了读书才到宫里来的。
第四天,他在文华殿外的花园,等到真正的目标。
明容背着小书箧,手里还捧着书卷,从石桥上走过。
容容多乖啊。
就她一个姑娘带着书箧,就她认真来念书呢。小时候就傻乎乎的,长大了也没怎么改变。
虽然母亲不认同,但他坚信,容容会是好媳妇。
令狐沛双目发光,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过去,挡住少女的去路。
这条路并不偏僻,又是放学时候,周围总有闲杂人等……正合他意。
“容容!”
他伸手,想拉她的手腕。
啪!
书卷敲在他手背上。
桥上一有动静,四周的人便看了过来。
令狐沛道:“我娘去你家提亲,你爹娘不答应,我打算过两天亲自登门,好叫伯父伯母看见我的诚意。”
明容厌烦道:“你走开。”
“容容。”令狐沛开口,“我与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
“谁跟你青梅竹马,你自作多情。”
“你跟我来,这儿人多,我知道你害羞。”
明容冷笑。
这混蛋想骗她去没人的地方,坐实他俩‘私会’的罪名。
明容退开一步,“你到底走不走?”
令狐沛不动,只向旁边窥探的人瞪去两眼,扯着大嗓门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两情相悦吗!”
明容说:“你非要这样?”
令狐沛转过头,放低声音道:“容容,我知道你记恨我和小郡主合伙欺瞒你,可是——”他咬字极重,盯住她的眼睛,目光带着些许怜悯,更多的却是捉弄,“你不与我成亲,又能嫁谁?咱俩的情分已经坐实,我许你未过门妻子的名分,那是在帮你,你总是好坏不分,不知轻重。我是你最好的出路,你为何不明白?”
“行吧。”明容又退开一点,“你自找的。”
令狐沛一愣。
明容放下书箧,从中翻出几封书信,拿在手中,扬声道:“令狐公子,我知你从我见我的第一眼起,就对我情根深种,非我不可,但你那是单相思,我承受不起,只觉得害怕。上次在你家府上,我本想保全你的脸面,私下将你写给我的书信交还于你,你却反咬一口。你这么巧取豪夺,没结果的!”
令狐沛听得更懵,“什么,什么信?”
长悦公主爱瞧热闹,带着她的伴读围过来。
她抢过明容的信,嘻嘻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相思情书呢,快让我瞧瞧,都写了什么!”
蔡姑娘站在公主身后,边看边读:“‘明姑娘,新年一见,我对你……魂、魂牵梦萦?你比去年又美上千倍万倍,我一见到你,便自惭形秽,只想拜服在你鞋子底下当你的……当你的脚凳?为你拂去灰土。’”
她抬头,望向那涨红了脸的少年,越看他越像脚凳,无法直视,“倒也不必这么卑微。”
明容说道:“总是写这些有的没的,非要叫小厮送来我家,拒绝一万次也不听,可不叫我恼恨!还设计陷害我,逼我成亲,我便是一头撞死,跳入河里淹死,也不从!”
她跺脚,扭过头。
谭姑娘道:“明容,你别急,可别再做傻事。”
令狐沛回过神,大叫:“我没写信,这不是我写的,这——这字怎么跟我写的一模一样?!”
蔡姑娘凉飕飕道:“怎么一模一样?因为是你写的又不想认啊!”
令狐沛急吼:“字是我的,信真不是我的!我才不当脚凳,谁要当妇人的脚凳,明容你给我当脚凳还差不——”
话音未落,他的咽喉受制,双脚立地,竟是被人掐着脖子提在半空。
赵巽冷冷道:“这人谁?”
令狐沛脖子被掐住,说不出话,脸色发紫。
长悦道:“七哥,他是你的伴读啊。”
赵巽冷哼,将人甩了出去。
令狐沛爬起来咳嗽。
赵巽问:“怎么回事?”
蔡姑娘道:“回燕王殿下,令狐公子纠缠明容多年,写过好些不入流的书信,以诉单相思之情。如今被拆穿了,他恼羞成怒,乱骂人。”
“令狐?”赵巽想起来,“他是成国公府那个——”
“就是他。”
赵巽斜睨伏在地上的人,目光冷下来,“是你啊。”
不胜和战无把令狐沛拎起来。
“来了也好。”赵巽说,“倒省的本王找。”
“王爷——”
令狐沛刚开口,只听扑通一声,赵巽抬腿,将他踢入池中。
桥上的人纷纷往下看。
明容抓着栏杆,呆了会儿,回头,“他怎么没浮起来?”
赵巽耸肩,懒洋洋的,“晕了吧。”
他一笑,走了。
令狐沛落水,被太监救起,不仅成了落汤鸡,还差点儿丢掉小命,所幸营救及时,没什么大碍,被送回府里休养。
明容原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十天后,问竹带回成国公府的消息。
“死了?!”
明容惊愕。
问竹点点头。
明容的脑子乱成一团,“可、可那天他醒了啊。救上岸以后,他往外吐水,明明醒了,还有力气骂我呢。”
问竹道:“令狐公子高热不退,后来一度昏迷,请过许多大夫也没救下来。”
明容不知道作何想法。
要说悲伤,那肯定谈不上。
她只是觉得……很奇怪。
不久前才吵过架的人,直到送出宫还是生龙活虎的,在家躺了几天,却死了。
“干爹,令狐沛没了。”
沈令睁眸。
“书信只能暂时撇清干系,令狐沛活着一天,就会有人提起他和明姑娘,只有人死了,人们才会彻底淡忘。”他放下笔,从桌案后起身,“去领赏。”
十四道:“……不敢领。”
沈令笑:“还客气上了?”
十四叹气:“干爹,真不敢领您的赏。说来惭愧,人是死了,但真不是咱们下的手,我也不知道是有人抢先一步动手,还是令狐沛就这命数,阎王爷收了他。”
沈令挑眉。
东宫。
何竺推门进去,低声道:“殿下,将军府传信,都办妥了。”
榻上,少年眼皮都不抬,“死了?”
“死了。”
“出去罢。”
“还有一事——”何竺一滞,“莺莺那边的消息,说是近来三皇子殿下常在未央殿周边转悠,还带着他的弓箭,不知想做什么。”
赵秀冷淡道:“射靶子、射鸟、射死囚没意思,想换个新鲜的。”
“那不成,未央殿里面的人出了事,定有人猜测是您做的。以防万一,我叫人提前阻止三皇子。”
“不,让他去。”
“殿下?”
“你去将军府。”赵秀抬眸,“就说,这段日子,若听见东宫传出什么坏消息,不必挂心。”
“这怎么——”
“去。”
何竺欲言又止,只能退下。
赵秀翻过一页书。
他的右手缠着一圈纱布。
东宫一如既往的死寂,这沉寂流逝的时间再也无法令他平静,只让他一日比一日的煎熬。
明容讨厌他,对他的敌意太深,而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那就得在彻底失控之前,让她改观。
她不是想管教他么?
他成全她。
赵秀指尖按住微黄的纸张,轻轻闭上眼。
异界的纸是毫无瑕疵的洁白,字体出奇的工整,且是横写,与大曜相反。
他和明容在不同的世界,中间横亘天堑,不仅在梦中,现实亦是如此。
然而——
万丈深渊在前,他偏要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