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巽不死心,“四哥,咱们回去罢,有功夫见那小王八蛋,干点什么不好?我陪你斗奸臣,玩叶子牌。”
赵秀懒得敷衍,一针见血的戳穿:“你拐着弯劝我别去未央殿,不就想说服了我,你好去明容面前邀功?”他字字嘲讽,不留情面,“那丫头一高兴,七哥七哥叫得亲热,你心里就甜蜜,腿软身轻飘上天了,是不是?”
赵巽脸一红,粗声道:“你放屁!”
赵秀冷哼:“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眨一眨眼睛,我就知道你打的哪门子鬼主意。所以老七,没那本事,别对我耍心眼,你自取其辱。”
赵巽被他一通话说得又气又臊,甩袖子走人,“老子不去了!”
赵秀道:“站住。”
赵巽头也不回。
赵秀又道:“待会儿去未央殿,万一撞上明容,你不在,可没人护着她。”
赵巽站定,鞋底像生了根,钉在地上。
半晌,他僵硬地转过头,“明容在家里。”
“她每次从宫外回来,不都急着去见赵检?”
“……”
赵秀摆摆手,命仪仗队向前走动。
不出十步,赵巽臭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地跟上来。
赵秀双手拢入长袖,忽然丢出一个问题:“你说,狮子会讲话么?”
赵巽冷冰冰的道:“石狮子讲话,那不成了精怪?你做梦。”
赵秀一点儿也不恼怒。
他仰起头。
湛蓝的天空,丝绸般的流云,空中有一只黑色的鸟儿振翅高飞。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骄傲的鸟。
他见过另一个世界,他见过当世大儒、圣僧所不敢奢想的奇景异象。
他身在大曜,心比天高。
而赵巽,还有周围的小太监、小宫女,他们都是无知的可怜虫。
赵秀心满意足,叹息道:“世人几多愚昧。”
赵巽:“……”
他气笑了:“是,世人愚昧,我愚昧,全天下就你绝顶聪明!”顿了顿,咬牙切齿的,“你要不是我哥,早被我打死了!”
明容从长宁宫出来,直奔未央殿。
半道上,她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十分眼熟。
明容喊:“公主!”
长乐回头。
明容追上她,左右张望,诧异的问:“公主怎么一个人散步?小雯呢?”
长乐淡淡道:“不想人跟着,烦。”
明容停住脚步,不敢走在她旁边。
长乐说:“你要陪我么?”
明容拿着护膝,犹豫了下,道:“你等我一小会儿,我去未央殿送东西,马上回来。”
“你去吧。”长乐神色不变,“我累了,这就回明光殿。”
“好,我晚点过去找你和四崽。”
长乐点头。
明容刚到未央殿的宫门外,便听见一声模糊的怒吼:“放开我!”
是赵检。
她一惊,急忙提起裙裾,跑了进去。
院子里站满人,多是侍卫和太监。
赵检被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一个侍卫踩住他的后颈,另有两个太监踩着他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树下摆放一张椅子,赵秀坐在那儿喝茶。
他拨动茶叶,垂着眼皮,吩咐:“抽他三十鞭。”
“是!”
侍卫从地上拽起狼狈的赵检,抬手就是一鞭。
长鞭裂空,风声凛冽。
一鞭子下去,赵检背上立刻见血。
他闷哼。
明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想也不想,猛地冲上前,用力推开侍卫,叫道:“不准打他!”
赵秀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她突然闯入。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到赵检身前,张开双臂。
她娇小柔弱,无力自保。侍卫比她高大,比她强壮,一只手就能制服她。
现实与梦境重叠,她奔跑的姿势,坚毅又愤怒的目光,都与梦境中的少女一模一样。
如梦如火,如真实。
明容。
侍卫被她推了一把,后退两步,下意识地想制住她。刚出手,明容身旁闪出一个人,将她拉到身后护住。
赵巽喝道:“退下。”
侍卫忙后退,“……王爷。”
赵巽拽着呼吸急促的小姑娘,说:“明容,你别管这事。”
明容甩动手腕,甩不开他。
赵巽低声:“你管不了。”
明容浑身僵硬,望向树下安坐的少年。
赵秀靠在软枕上,与她对视。
片刻,他细长的凤眸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明姑娘,你身为公主伴读,又是未出阁的少女,三天两头跑来未央殿,所为何事?”
明容还没开口,他轻笑一声,又道:“荒宅废地,孤男寡女,倒是幽会的好地方。”
赵检怒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赵秀看也不看他,只盯住明容,一字字道:“不想他人非议,那就别来。”
明容说:“莺莺和冬书在,怎么是孤男寡女?明明是一男三女!”
赵秀:“……”
明容才站出来,赵巽又把她藏到背后,悄悄道:“一男三女也难听。”
明容不服气,小小声说:“是他思想龌龊。”
赵巽道:“你少说两句。”
赵秀冷笑。
他们以为声音稍微低点,他就成了聋子?……当真旁若无人。
一个傻瓜笨神女,加上一个叛徒蠢弟弟,一对气死人不偿命的活宝。
赵秀失去耐心,“明容,你到底来干什么?”
明容又从赵巽身后探出小脑袋,“我——”
“考虑清楚再开口,别着急。”赵秀缓缓道,“说错一句话,今天别想竖着走出宫门。”
话落,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淋下。
寒彻心扉。
明容想起那名杖毙的宫女,瞬间清醒。
狗太子静静地凝望她,似笑非笑。
他总是生病,因此中气不足,声音又轻又软,容色苍白,弱质纤纤。漂亮的皮相下,是黑色的坏心肝。
她不能硬怼他,他真会杀了她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明容改口:“我路过,听见动静,进来瞧热闹。”
赵秀挑眉,拖长了调子:“哦……是吗。”
“当然是啊!”明容睁大眼睛,充分发挥娃娃脸小矮个的优势,对他天真的笑,“殿下何等尊贵的人,民女怎敢骗你?”
赵秀冷哼。
她笑得还能再假一点。
可明知是假,也觉得舒心。
天底下少有人的笑容比她更好看。
真是奇怪,明明算不得天香国色,为何笑起来就能那么甜美?
赵秀的目光落在别处,淡淡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明容低眸,看着带来未央殿的护膝。
她的心思转了转,清脆道:“是我献给殿下的一点心意。”
赵秀一怔。
他沉默片刻,咳嗽了声,吩咐:“都出去。何竺、老七,你们两个留下。”
侍卫和宫人井然有序地退出去。
不一会儿,清场了。
赵秀心中高兴,秘而不宣。他板着脸,冷漠道:“拿来。”
少女慢吞吞地向他走来。
赵秀看清楚她所谓的礼物,嗤笑:“你送孤一块破布?”
“不是破布。”明容严肃的说瞎话,“冬天风寒,吹在人身上刀子似的。殿下旧年大病一场,民女深感痛心,思来想去,病因定是源于这邪风。殿下老是抬着下巴看人,您的脖子又长,风一吹,最容易着凉,以至于咳嗽不止。”
她面对狗眼看人低的少年太子,真诚的微笑。
她活了十二年,穿越之前,从不曾违心讨好谁,也不怕得罪谁,喜怒更不需要多加掩饰。如今,她学会了假笑,学会了逢场作戏。
生活所迫,人人都是影后。
明容拿起护膝往他脖子上套,满嘴跑火车:“民女呕心沥血,发明了这一遮风保暖的神器,今日赠予殿下——”
赵秀来不及反应。
少女的指尖散发凉意,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回噩梦深处的战栗。
冷月,寒风,遍地尸体。
利刃逼近咽喉,剑锋寒意迫人。
刺客在他耳边低语,如毒蛇吐信。
“放肆!”
赵秀脸色煞白,剧烈地咳嗽。
明容听他快把肺咳出来了,也害怕了,不由自主地缩回手,却被他按住。
他的手心满是冷汗。
赵秀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射向何竺和赵巽,又咳嗽一阵,沙哑的道:“死人吗?还不拉开她!”
明容说:“我自己走,我自己退开,殿下你倒是放手!”
赵秀还扣着她。
何竺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行,好生无奈。
没太子发话,谁敢贸然动手?
他和明容动不动关起门独处,今天这状况,明容是图谋行刺,还是跟他,只有他自己能给个准话。
赵巽走近。
赵秀忽然起身,一把推开弟弟。
“你——”赵秀咳嗽几声,看着明容,恨恨道,“你跪下。”
他甩开她。
明容一跪下,冬书便也跟着磕头,连声叫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闭嘴!”
冬书伏在地上,额头触地,不敢动弹。
不远处,莺莺也跪下了。
赵检原本站着,何竺一脚踢在他膝盖内侧,迫使他单膝着地。
赵秀俯视假作乖顺的小姑娘,冷冷道:“手抬起来。”
明容双手举高。
赵秀又道:“揪住耳朵。”
明容揪住耳朵。
赵秀冷冷道:“跪足一个时辰。”
赵巽开口:“四哥——”
“你。”赵秀斜飞一眼,“老七,你留下守着他们。”
“那你呢?”
赵秀冷哼。
“孤回东宫。”他睥睨明容,阴沉的道:“这假惺惺的风,吹得孤头疼。”
长乐等明容走远了,才跟过去。
她远远地站着,听见殿内传出少年的怒吼,又看见明容冲进去。
她知道自己的伴读常来这座人人敬而远之的冷宫,今日却是她第一次撇下侍女,独自前来。过一会儿,没见明容出来,她绕到未央殿的后院。
斑驳的墙壁下,有一个只容得下瘦小孩童进出的狗洞。这么多年,竟然无人修补。
她蹲下,爬了进去。
前院有模糊的人声传来,后院却悄无声息。
如果赵检住在主屋,旁边两间屋子应该无人居住。
长乐来到其中一间的后门。
门上落了灰,两扇门之间留了缝隙,压根没关紧,轻轻一推,便打开。
从后院溜进来,到达前屋,不费吹灰之力。
长乐走到窗口。
窗户结满蛛网,窗纸破了洞,一眼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太子和燕王都在。
太子咳嗽着离去。燕王一反常态,没有与他同进同退。
院子里,明容又被罚跪。她揪着自己的耳朵,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另外还有两名宫女,以及一名衣衫染血、双手捆缚的少年,想来便是她那被废为庶人的九哥。
太子一走,燕王去大门口望风,很快就回来。他对明容伸出手,拉起她。
明容不放心,悄悄的问:“他真走了?”
燕王:“走了。”
明容长出一口气。她拍拍裙子上的尘土,说:“没事啦,不用跪着。”
她的丫鬟听话地站起身,可另一名宫女说什么都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