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猜,她是想要画中女孩那样的发髻。
周阿姨在旁看见,无奈又宠溺的道:“从小就爱看动画片。”
“今天是安娜,明天是艾尔莎,后天是辛德瑞拉。”明容掰着手指数,“大后天是小美人鱼。”
周阿姨摇摇头。
画面一晃。
明容坐在一间小屋子里,前后是墙,两面是透明的窗子,中间摆放桌椅。
赵秀环顾四周。
如果他想的不错,这应该是异界的书院,果然非同寻常。
男女同处一室,男女并排坐,摩肩接踵。男的短袖,女的短袖短裙,膝盖以下露一截小腿……赵秀移开视线。
他们不懂什么叫作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么?
太不可思议。
这也就罢了。
为何这些年幼的学子,竟有许多发色、肤色不同之人?
难道……
赵秀心神一凛。
脑海中浮现一行字——四海臣服,万国来朝。
这自然只是夸张一说。
可是,明容所在的国度,难道当真就是四海万邦之主?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异国学子,同在一个书院内?
他凝视前方。
明容坐在紧邻走廊的窗下,第一排。
她矮。
她旁边是一个短发女孩,正扯着嗓子问:“还有人吗?电影开始了可别来打扰我们,过时不候的啊!”
一名男孩从门口进来,夸张的‘哇’了声,挑高眉,“明大小姐又请客?这么多零食。”
他在桌上一堆样式奇怪的小吃里挑挑拣拣。
短发女孩道:“饮料在刘晓那儿,冰沙、奶茶都有,外卖刚送过来,再不喝冰化了。”
男孩挑选了好些吃的,塞进口袋,一边冲着明容拱手作揖,一边孟浪地抛媚眼,“明容,咱班有你真温暖——”
“滚滚滚。”短发女孩不客气地踢他,“干啥啥不行,拍马屁第一名。”
男孩做了个鬼脸,又问明容:“我可以再拿一些吗?我给宋超带去。”
明容说:“多拿点,都拿去。”
男孩奇怪道:“你们不吃?”
“哪儿有胃口。”短发女孩拿起两包软纸,一本正经的道,“这么催泪的电影,等会儿哭都来不及。”
“……不是吧,看个狮子王,至于吗。”
“快走啦,叽叽歪歪的。”
男孩耸肩。
不一会儿,室内暗下来。
明容悄悄的说:“去年第一次看,我哭得眼睛疼。”
短发女孩用力点头,“我晚上去的电影院,早上起来,眼睛还肿着。”
两个小姑娘搂在一起。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当着外男的面,举止亲热。
世间竟有民风如此之粗犷、开放的地方。
很快,学子放起了他们口中的‘电影’。
有人在台前拉了一张白色的幕布,又有人在一台奇怪的器械上操作,不消片刻,那幕布上跳出一只猛兽!
赵秀一惊,急忙闪躲。
整间学堂,只他一人有所反应。
这些十岁出头的学子,他们手无寸铁,面对近在咫尺的凶兽,却毫不畏惧。
小小年纪,难道个个都精通法术?
于是,赵秀也镇定下来。
他逼迫自己目视前方,凝神细看。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一只凶猛的狮子,瞧着活灵活现,其实只是做戏,它是异界的戏子。
所谓电影,即电光火石之幻象,也就是这世界的戏剧。
赵秀再一次坚定信念。
明容也许是天上仙女,也许是异界神女,总之绝非凡人。
除了神仙和法力无边的天人,还有谁能让石狮子化身真狮子,开口讲话,开口唱曲?
人做不到。
在今日的梦境之前,赵秀从未见过一头真狮。
原来活生生的狮子这么威风,完全不输老七养的大老虎。
他听不懂狮子说的话,可画面下方有文字,和常见的字词用语很不一样,勉强也能理解。
异界的电影,和神州的戏曲,不可同日而语。
赵秀第一次看见栩栩如生的布景,一草一木一世界,仿佛身临其境。
故事却不怎么新鲜。
狮子王和王后生了一只小狮子,国王保护着自己的儿子。将来,这只小狮子会代替它,守护草原国度和走兽臣民。
剧情像哄小孩子。
简单,天真。
赵秀瞥了一眼明容。
小丫头背对他,靠在同伴怀里。
就这?
就这给三岁幼童看的戏,她哭的眼睛疼?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然而,剧情突变。
狮子王有一只刀疤坏弟弟,它设计陷害英俊的兄长。
峡谷中,野牛奔腾,尘烟滚滚,地动山摇。
国王为了拯救小狮子,身陷险境,最终被刀疤狮拍下山崖。牛群踩踏国王的尸体,它的儿子亲眼见证父王的陨落。
赵秀愣住。
戏剧的名字叫作狮子王,狮子王却死了。
小狮子失去父亲,失去保护他的靠山,流放天涯。
乐声哀戚,画面凄凉。
学堂内,哭声一片。
明容和同伴抱在一起哭泣,两人时不时地抽一张软纸,擦脸。
赵秀沉默。
这些人哭什么呢?
他们看见了惨死的王和悲伤的小狮子。
他看见了废太子的下场。
他们家里也有皇位,等待继承吗?
——该哭的是他才对。
如果这是祖先托给他的梦境,那祖先又在暗示什么?
赵秀突然感到恐惧,无以名状的可怕。
他因此而痛苦,双目泛红。
终于,他伸手,想抽取一张纸巾。
他的手指穿过白色的软纸,一无所获,一无所有。
他咬牙,又去抓明容的手。
那么小的一只手,白白嫩嫩的。
他依然无法触碰她,但他感受到了一丝人体的温度。
光怪陆离的梦境,虚幻的世界,虚无的他。
真实的温暖。
真实的她。
“明容。”他呼唤。
她听不见。
赵秀低哼,再次看向幕布。
小狮子辛巴唱着歌就长大了,它遇见青梅竹马的母狮子,那母狮子成了它的心上人。母狮子要它回故国复仇,它却犹豫,因为它早已自我放逐,不愿面对过去——
突兀的铃声响起。
“吃饭!”有人说,“下午继续看。”
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光了。
赵秀不走。
他想命令他们留下来,给他放完,他要知道结局,这对他很重要。
可没人看的见他,没人听的见他。
赵秀心烦,只能跟着出去。
明容和她的同伴仍亲亲热热地走在一块。
旁边一人问:“容容,你不去食堂?”
短发女孩抢着回答:“这个月不是有用餐礼仪的培训吗?我和容容报名了。”
另一人笑道:“容容的确需要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毕竟她能见到真的外国王子、王妃……”
几人说说笑笑,走到半路,忽然停住。
楼梯转角处,三、四名高大的少年,正围堵一个瘦小的男孩。
“结巴。”领头的少年揪起男孩的衣襟,“来来,你再说啊,再说两句。”
“说啊——”另一名少年起哄,吊儿郎当的,“说,对对对不起卓哥,我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我我就是结巴,你你你们没说错。”
男孩涨红了脸,“走走,走开!”
“走走走开”周围的少年学他,笑作一团。
原来是学堂内的小团伙拉帮结派,欺负落单的结巴孩子。
赵秀没兴趣。
可明容为什么不走了?
她得赶紧去礼仪培训,赶紧吃完饭,才好回来,继续给他放电影。
他很急。
少年松手,结巴男孩才喘一口气,脖子又被掐住。
那带头的少年冷笑:“你挺嚣张嘛?这么不给面子,你——草!”
他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撞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