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扣住明溪的脑袋。
明溪眉眼轻挑,看向积蓄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眼睛。男人吻得小心,吻得克制,也吻得十分生疏。
不知过了多久,炙热的唇缓缓分离。襄王神色恍惚,好像心口的疼痛都减轻不少。
冰冷的手捧着少女的脸颊,他眼睫微颤:“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明溪兀自起身,“互相利用,难不成还生出情分来了?”
襄王抓住她的手腕,待触及少女漠然的神情后,他颓败地松开手。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明溪沐浴在月光之下,黑发纷飞。
襄王静静地靠在琉璃壁上,目露欣赏:“什么交易?”
“等你解蛊之后。”
“好。”
—
为着苏正入狱,永嘉帝派禁军包围苏府,强押江家女眷及孩子进宫一事,京城众人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京城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各府大门紧闭,拜帖不送,半分快过年的喜庆都没有。
就这样来到了除夕。
永嘉帝一身酒气踏入关雎宫,彼时关雎宫上下正在明溪的带领下观赏烟火。
不速之客的到来惊碎得之不易的悠闲。
明溪挥退众人,静静地立在庭院中央。她身披厚重的大氅,依旧修饰出修长的身形。
“陛下来了。”许是看在他不久于人世的份上,明溪刻意放缓语气。
永嘉帝手里拎着一坛酒,跌跌撞撞向明溪走去。他站在少女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越发明艳的容颜。
突然,他身形一矮。
明溪不明所以,低头看去,只见男人双膝跪倒在她面前。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没来得及下咽的烈酒瞬间浸湿他身上的黑衣。
永嘉帝奋力砸碎酒坛:“你说还有多久,这天下就要乱了?”
“不知道,”明溪如实回答,惋惜道,“天下本可以不乱。”
明溪将永嘉帝扶到石凳上坐下,疑惑于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永嘉帝奇异地瞥了她一眼。
她在他对面坐下:“在其位谋其政,天下之所以会乱,和陛下恣意妄为分不开。”
横征暴敛,大兴土木是许多帝王的通病,百姓虽苦,却不至于真就乱了天下。
但凡他不将苏正投入大狱,但凡他没有私捕武将妻儿,还不会引得人人自危。
襄王在原文中之所以被推上帝位,一是李琰已薨,二便是永嘉帝彻底得罪了朝堂官员,三是永嘉帝滥杀无辜,逼得百姓一点活路都没有。
永嘉帝默然不语。
“夜深了,陛下回去吧。”明溪怜悯地看了眼男人。
不是为他就要死去,而是为他出生尊贵,拥有比别人多的机会,明明可以流芳千古,偏偏要做桀纣之流。
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翌日清晨,明溪被宫人的惊呼声吵醒。
睡眼惺忪踏出寝殿,明溪望向被宫人们围着的石桌。
她慢慢走过去,宫人自发为她让出一条道,趴在石桌上的永嘉帝就暴露在她的视线下。
永嘉帝脸颊绯红,明溪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滚烫的吓人。
“将陛下送还紫宸殿,传陈御医伺候。”没有多余的关心,明溪躺回温暖的床榻上睡回笼觉。
直到午膳时分才悠悠醒来,霍阳照例为她送来膳食。
“陈御医说陛下吹一夜凉风,加上内里亏损,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霍阳夹起炙羊肉放进明溪面前的小瓷碟中,顿了顿,“张贵妃闹着要给陛下侍疾。”
明溪神色讶异:“她还没出月就要侍疾,身子骨经得住吗?”
霍阳冷笑道:“娘娘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明溪了然地点了点头,张贵妃还没想明白,打算借着侍疾的机会给永嘉帝吹耳边风。
“随她去,”明溪漫不经心搅动骨汤,“总有想明白的一天。”
转眼又过七日,新岁休沐毕,一道立皇长子李琰为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
随着立太子旨意到来的还有帝王有疾,太子监国一事。
世人尽皆拍手称快。
明溪褪下手腕上的金镯把玩,李琰正好握着圣旨迈进关雎宫。
“父皇立我做太……”圣旨才下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关雎宫和她分享,不想却看见她拈着他送的金镯似笑非笑。
明溪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意有所指:“陛下唯你一子,迟早的事。”
李琰怔楞片刻,突然夺过她手中的金镯揣入怀中,支支吾吾道:“这个太素净,我从国库里寻些好的给你。”
他顿了顿:“父皇身子那般强健都感染风寒,等会儿我让御医给你开副方子好好调养身体。”
明溪笑了笑,没有说话。
送走李琰,明溪半眯着眼。
他终归还有点良心,不至于真让他们这么多年的扶持悉数变为互相利用。
像是约好了似的,李琰才走不久,襄王紧随其后。
“外男不许进后宫。”明溪惬意地为他倒了杯茶。
襄王坐在她对面:“如你所愿,他成为太子。然后你该如何?”
明溪轻笑:“还能如何?等江朗月带着军队入京。”
“然后把他赶下皇位?”
“江朗月回京,要牵制的从来就不是他。”
“那是谁?”
“你不知道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许久,明溪淡然起身:“我要去紫宸殿一趟,你去吗?”
襄王缓缓摇头:“罢了。”
明溪登上辇轿,浩浩荡荡的贵妃仪仗驶向紫宸殿。
宫里的人最会揣度上位者的心意。永嘉帝一碗红花汤灌下去,张贵妃虽有贵妃之位,却无贵妃之实。
而她虽然只是个昭仪,却俨然后宫之主。
辇轿停在紫宸殿前,明溪搀着百合的手款步走进寝殿。
永嘉帝半倚着龙床,见她来面露微笑:“朕以为你不会来。”
明溪坐在龙头圈椅上:“总要来见见,陛下近来感觉如何?”
永嘉帝没头脑地来了句:“朕驾崩了你当如何?”
明溪莞尔一笑:“自然是当太昭仪。”
一听太昭仪的称谓,永嘉帝一愣。
后来才想起在半年多以前他就废去她的贵妃之位,把她贬为昭仪。
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疲惫地闭上眼:“朕宠幸张氏不过几月,她便有身孕。想来这四年专宠你未有身孕,并非朕之过。”
明溪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笑道:“那是她有福气,臣妾无福。”
永嘉帝长叹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当初朕说你若得子,男为太子,女为栖梧公主。自己的孩子手握大权,不比仰仗别人的鼻息要好?”
明溪没有搭话。
永嘉帝自顾自说下去:“后来朕想到太子体弱,大权最终还是要旁落,”他眼神逐渐锐利,“你不愿生育,是否是想借太子病弱,独揽大权。”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动过那么一丝念头,”永嘉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也想坐上太极殿正中的位置。”
太极殿正中是龙椅。
明溪缓缓皱眉,这事她从未想过。
不论是她的世界,还是秋婉,又或是宁瑾玉的世界,都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见她这副样子,永嘉帝心中明了,他忽然后悔问出这句话。曾经她没有,但他这么一说,难保她不会起这份心思。
经永嘉帝提醒,明溪默默盘算起登基称帝的可能性。
称帝和垂帘听政不同。
永嘉帝虽然残暴昏庸,追随国朝的忠臣良将不少。
她若称帝那便是改朝换代,李家的天下转姓苏,势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最终遭受苦难的还是底层的百姓。
而垂帘听政自古有之,名正言顺,不需改朝换代,也就无为腥风血雨。
比起称帝,她更愿意选择垂帘听政这条路,至少不会起兵戈。
明溪心中已有定论,反问永嘉帝:“陛下既然觉得太子体弱,为何又要下手药去张贵妃的孩子。”
永嘉帝沉默不语。
他原以为他还健朗,再活数十年不是问题,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也就没想过让旁人生下孩子威胁他们的孩子。
余光瞥见微动的珠帘,明溪替他回答:“张贵妃的孩子在陛下眼里,许是不该存在的孽障。”
永嘉帝气急,一口血喷在明黄龙床上,他手指着明溪:“朕待你不薄。”
“陛下以为此刻能倚在龙床上和臣妾说话,倚仗的是什么?”明溪言辞间不留一点余地。
“很好,你很好……”永嘉帝颓丧地垂下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明溪淡然起身:“看来陛下不想和臣妾说话,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