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佥给郑江雾接杯水,老郑打车到他楼下,还提了箱子。李佥打趣说咋的,打个架被爸妈训了,玩离家出走这一套啊。郑江雾无所谓地进了屋,说没玩,钥匙已经还了,明天回学校。有烟么?
李佥一怔,迷迷糊糊地给他散根烟。“老郑,够绝的。你以前到底干了多腌臢的事啊,给他们整这样了。”
少年都有中二期,郑江雾也没能免俗。2001年夏,他泡在蝉鸣声中看《古惑仔》,深受片中的兄弟情影响,立志要做禾冈鸡哥。他磁带里放着“哪个叫做正义,哪个战无不胜[1]”,天天的书么不读,课么不上,混迹游戏厅和街头小巷。
直到高二,他确实打遍铁西区,老大的形象深入人心,背双肩包,戴无框眼镜,斯文倜傥的,看着人畜无害很乖仔,结果干起仗来比谁都狠。不收小弟,别人主动要给保护费,简直已经虐怕了。
可郑江雾不爱财,闲下来就四处去扫大街,帮人扒房,餐馆端盘子,体验生活。他心里总发空,觉得日子不该这样过,但又说不上来应该怎样过。
直到某天,他在郑闫私藏的盗版碟里翻出一部叫《苏州河》的电影,他看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该干这个。
李佥插嘴说:“老郑,你这启蒙就搞错了,娄烨是那种能赚大钱的导演吗,禁的禁,赔的赔,人家是艺二代,从小就看内参片的,不在一个起跑线,你别学他。你看我的启蒙就很到位,e.t,侏罗纪系列,全是爆米花电影,非常上座极其好卖。”
郑江雾给他胳膊一拳,“跟你聊以前的事,别打岔。”
李佥装很疼,龇着牙捧场,“那敢问郑老大,后来是怎么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从此神隐啦?”
03年,郑江雾最后一次参与聚众斗殴。当年混社会的人都能记住大年三十夜那辉煌一战。西北两区地痞流氓,因地盘划分起争吵,不记得是谁挑头,就在时代广场的正门口干起来了。
那晚天晴,积雪一直埋到小腿肚,行走已很艰难,更别说扭打起来。郑江雾莫名被卷入其中,揍人倒也揍得格外畅快。他记得最后出了人命,谁在高声叫,这儿死人了!又有谁大喊,警察来了!那是禾冈公安出警最快的一次。
热滚滚的鲜血泼在雪地上,衬得愈发白惨。黄月亮似一个监视器,冷漠地旁观。寒风刺骨,将光秃秃的国槐撞得呜呜响。二流子们作鸟兽散,如洪泄去。郑江雾没跑,走到道牙边坐下,查看手上的伤口,血糊了一层,冻得没知觉。风刃在身上来回刮刀,脸也冷麻木。
警笛逐渐拉近,红蓝强光刺眼,照得雪地有如幻境。他看见伤者被救护车拖走,闹事的人挨个蹲下,抱头,扭送警局。他因坐得有些远,戴眼镜很斯文,情绪又太过镇定,看着一点也不像参与斗殴的人。居然没人上前盘问他。不一会儿,有对中年夫妇在雪地中狂奔而来,围着案发现场寻一圈,向警察一打听,就哭嚎着追向救护车。
月亮没了。
老天开始洒鹅毛大雪。
郑江雾忽然觉得这种生活很没意思。他想起娄烨的电影,那些红男绿女,雨夜,飘荡的小船,密闭空间,欢畅的欲海,破旧魔幻的小城都市,镜头大幅度晃动,极端的爱情和浪漫。
他想,离开这里,去拍一部电影试试。
“这么早你就想拍电影了?”李佥在厨房煮面,他拿手菜挺多,但回来就短短一周时间,懒得去市场采买。“吃口面凑合得了,我给你加了俩蛋。”
闲聊着没注意时间,日落西边,隔壁家老头煮饭的香气传过来,李佥摸下肚子说饿了,研究口吃的吧。两人站在厨房里吃面,热得不行,郑江雾干脆脱掉上衣,李佥低头吃面时,眼神总不经意地飘过去。
身体之间挨得很近,郑江雾嚼着煎蛋问:“那会儿你干嘛呢,不是说你北区一霸么。”
“霸什么霸,我是你爸爸还差不多,”李佥皮得很,见郑江雾想踹他,赶紧认真回想起来,“2003年的大年三十儿,我才初三......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操了,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啊,靠,我妈不让我出门,在家包饺子。她硬要吃苹果馅儿的,我说我就吃白菜猪肉。兄弟们在楼下一个劲叫我名字,我妈发疯,从楼上往下泼开水。我跟她大吵一架,她拿擀面杖追着我打。后来吵累了,我回房间就睡了。”
“说起来真亏,那年我不仅没看春晚,还没拿压岁钱。”
郑江雾说,哦,我以为你看场面太大,找借口溜号了。李佥想把面汤泼这人脸上去,妈的我怕这?你是没见过爷爷我被六人围剿的经典场面!郑江雾翘起嘴角说,被揍了?李佥哼一声,还好,我跑得快。
他把碗筷扔水槽里,郑江雾说放着,你煮饭我洗碗,不占你便宜。李佥不抢,有人干活他可不赶着上,两人换了个位置,李佥看着郑江雾稍弯的后脖颈说,那我们现在算什么?西北两区双神合璧?郑江雾冷笑说无不无聊,谁这么大了还干仗。李佥猛拍他后背说□□!我看你昨天打得比我还起劲!
拍大劲了,老郑脚一滑,差点栽水槽里。李佥一歪头,完了完了,惹到这阎王爷了。他刚转头要跑,郑江雾已回过身来,用臂弯卡住李佥脖子,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干仗,今晚我看谁也别睡了!李佥没真怕他,笑嘻嘻说干哈?既决高下,也决生死!
郑江雾大笑起来,两人对着笑成傻逼了,弯腰坐在地板上。李佥说操,别笑了,赶紧起来,地板我没拖!郑江雾说缓会儿,到底有什么好笑,妈的!
郑江雾不太这样和人亲近,李佥也没跟谁如此胡闹。这样的事不该发生在二十岁,更像俩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