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英皱眉毛:“那这有用吗?”
田蓝肩膀一耸两手一摊:“天知道。”
陈立恒倒是安慰了大家一句:“就算没用,给渔民们建个冰库也是件大好事。”
顾成刚疑惑:“他们不是没钱吗?建个大冰库花销可不小,到时候他们更没钱造驱逐舰了。”
众人齐齐叹气,不约而同地冒出个想法:不行的话,还是卖军舰吧。
前提是要有人过来买。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往食堂走。研究所的伙食虽然也油水少,一个礼拜都难得见两回肉。但这里是水稻产区,一天三顿大米为主打,就是做山芋和玉米,也都是辅助性质的。比方说山芋大米粥,玉米碴子大米饭,反正顿顿看的到香喷喷的大米饭。
这对长期吃粗粮的年轻人们来说,充满了绝对的诱惑力。
用方秀英的话来说,大米饭,没菜她也能吃两大碗。
几人走到食堂时,研究所的职工们还没回来。现在大家一下班就要去义务劳动,至于忙到什么时候,那就说不准了。
他们要进食堂打饭,蹲在墙角的一个干瘦老头站了起来,开口询问:“同志,你们杜所长什么时候回来啊?”
田蓝等人面面相觑,杜所长是哪位?他们没听说过呀。
食堂的工作人员出门晾拖把,看到那老头就是满脸不耐烦:“都跟你说了,我们这儿没有杜所长。”
那老头却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还执着地询问:“杜所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要找杜所长。”
田蓝看他头发脏兮兮,胡子拉碴,两眼直勾勾的样子,怀疑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试探道:“老人家,您找杜所长有什么事啊?”
老人虽然精神不济,但好像还是能听懂人话的,也能回答问题:“他说我是反格命,是老右。我要他说清楚,我不是老右,我拥护党,我没有反对过党,我也没背叛人民。”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情绪不仅不激动,反而显出了一种奇怪的麻木。似乎这些话在他心中重复了无数遍,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
陈立恒微微蹙额,追问他道:“你是研究所的职工吗?现在全国都在为右.派平反。”
食堂的工作人员已经跟这几个学生混熟了,看他们为这个脏兮兮的老头问个不停,十分头疼:“行了,哪里是我们所的职工?我都在这儿上了10年班了,我就从来没见过他。”
老头儿完全当他不存在,还在跟复读机一样地重复:“我不是老右,我没有反对过党,我也没有背叛人民。”
4个年轻人都听不下去了。
这老人显然受过严重的精神刺激,现在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他既然找过来,他们又撞见他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田蓝主动提议:“那这样吧,我们带你去问问看。可能那位方所长已经退休或者掉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你如果是研究所的职工,那么给右.派翻案的事,肯定有人负责。中央已经三令五申,要加快这项工作的推进。”
老头茫然的像个孩子。年轻人们说带他过去找领导他过去,他就抬脚跟他们走。
食堂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直接喊住他们:“你们不吃饭啊,等一下,好歹先让他吃点东西吧。”
大家伙儿一听有道理,赶紧先带人进食堂吃饭。
自称姓张的老头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吃的了。大米粥一端上桌,他就两眼放光,根本顾不上烫,直接咕噜噜喝下去。
吓得食堂的工作人员赶紧喊:“烫不死你哦,放下放下,急什么急呀?”
这种熬出了浓浓的米油的大米粥刚出锅,相当的烫,大家吃的时候都要小心地吹呢。
老人却置若罔闻,一大碗大米粥下了肚,他又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面饼,完全不顾烫出的燎泡。
众人都看不下去,跟着劝他:“大爷,你慢点,别噎着了。”
可他的喉咙像是直的,根本不会停顿。无论大米粥还是面饼,都直筒筒地掉了进去,如同无底洞一般。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碗大米粥,又干掉了五张面饼,依然没有吃饱的意思,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田蓝手上的碗。
她刚才一拿到饭就开始喝粥,老头没来得及抢走。
陈立恒赶紧喊停:“好了没有了,今天就吃这么多。”
老头没闹腾,就缩着脖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又开始重复:“我不是老右,我没有反对过党,我没有背叛人民。”
食堂的工作人员听不下去了,嘴里骂了句当地的方言,掉头回后厨。
剩下4人试图从老人口中撬到更多的信息:“老师傅,你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然而这老人似乎瞬间又丧失了跟人正常沟通的能力,除了翻来倒去说那几句话之外,什么有效信息也没提供给他们。
田蓝叹气:“我看就是领导在,现在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可能得先去治病。”
方秀英摇头,语气肯定:“如果给他平反了,还了他公道,说不定他能不药而愈。”
反之,也许他会在抑郁中死去。
她的家族之中,有不少被划为老右的人,都是郁郁而终的。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算了,先带他去找领导吧。
右.派平反这事儿,得走专门的流程,才能成事。
4人站起身,带着老头往食堂外面走。刚好碰上职工们义务劳动结束,来食堂打饭。
因为食堂师傅手艺不错,所以职工们即便成家立业,也经常打了饭菜回去一家人吃。
大家看到跟在4人身旁的脏兮兮的老头,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王上校更是直接开口问:“小陈同学,这位是?”
陈立恒还没回答,老头先激动地喊了起来:“我不是右.派,我没反对过毛主席,我没背叛人民。”
王上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说话,老头就冲上前,面对面地大喊大叫:“我不是老右……”
这回王上校猝不及防,不仅被对方的口臭熏了满脸,还挨了个天女散花,喷了一脸的口水。
周围有年轻的研究员没扛住,噗嗤笑出了声。
其他人则面色诡异,纷纷测过脸去。
可怜的王上校好歹也是老牌军人了,却不好跟对方一般见识,只能连着往后面退了好几步。
但这老头像是认准了他一样,步步紧逼,嘴里翻来覆去就是给自己喊冤的几句话。
王上校不得不强调:“老同志,你不要激动,我们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你如果是被错划成右.派的,那肯定给你平反。”
老人愈发激动,冲着他大喊:“我不是老右!……”
王上校好歹也算研究所的高层,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被个老头逼的真是恨不得土遁逃跑。
他还得扯着嗓子跟对方拼声音:“你别激动,老同志,你是哪一位?当初为什么说你是右.派?你叫什么名字?你光喊没用啊。”
这回不知道是声音被对方压制住了,还是老人其实能听懂对方的话,终于给出了反应:“我叫白峰,我不是老右。”
王上校扭过头,询问围观的职工:“你们认识这位同志吗?”
他是60年代末来的研究所,绝对算所里的老人了,可从来没听说过白峰这个名字。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好几个人都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有人大着胆子道:“划右是50年代的事,是不是该找老同志问问看。”
前些年研究所的阶级斗争也非常激烈,人事变动频繁。有些事情,除了几十年的老同志之外,其他人还真说不清楚。
好在研究所生活区跟工作区离的都近,王上校开口要查,没多久就来了位头发花白的女同志。
她从50年代建所,就管单位的档案工作,对这几十年的人事沉浮了如指掌。
大家将她从家里喊过来,迫不及待地求证:“吴大姐,你认识他吗?”
吴大姐皱眉,仔仔细细地打量对方,口中不确定:“白峰?”
这名字听着似乎有点耳熟。但几十年的时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还真不可能每个职工都烂熟于心。
她印象当中,所里右.派名单没这号人啊。
田蓝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会不会是被抓去坐牢或者劳改了?”
她看这人的反应,有些动作类似于刻板行为,这种反应常见于监狱里的罪犯。
吴大姐被这么一提醒,突然间回过神来:“哦,是你,白峰!”
说着,她紧张起来,“你你你,你越狱了?”
其他人也跟着一并紧张。
虽然他们是舰船研究所的职工,但大家长期伏案工作,是标准的文职啊。
老头却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孱弱的模样,口中反复念叨那几句话。
陈立恒追问:“吴老师,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是咱们所的职工吗?”
吴大姐紧张的要命,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说话又急又快:“他是过敏党反动派,老反革.命了,当初是被抓走坐牢的。”
田蓝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他是过敏党,怎么会进咱们研究所?”
吴大姐因为过度紧张,说话都有些哆嗦:“假起义呗,军舰上的人,事实上就是想混进来搞破坏。”
方秀英在心中冷笑,面上毫无波澜:“他破坏有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