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方满脸轻松的模样,主任又不得不点点年轻人:“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什么不在大队办啊?”
年轻人,走上社会了,要会做事,更要会做人。
你们越过大队直接找上公社,那不是把大队给架起来了吗?越级,永远是大忌。
主任眼皮一搭,在心中思量,这对小夫妻,该不会是想以农机维修站为跳板,直接跳到公社来上班吧。
理论角度上讲,如果他们能把农机维修站给撑起来,那的确应该来公社。
可这种先斩后奏,悄咪咪地坑了一把大队的做法,公社是坚决反对的。任何时候,上下级规矩不能乱。
再说了,现在整个工作能有多少农机呀?到时候这个农机站能不能养活8级钳工师傅都难说,还能养多少闲人?
不合适。
主任琢磨着要怎么再点点,挺聪明,挺能干的知青,可别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听说他们还要高考呢,到时候万一政审,大队对他们有意见,考上了大学能不能上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田蓝和陈立恒虽然工作经验丰富,可他们也想不到就这点功夫,革委会主任的思维已经发散八千里了。
两人赶紧解释:“就是我们大队让我们找公社的。我们队里年轻人少,适合培养成工人的更加少。我们大队干部就说了,不能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得用长远的眼光看问题。大队人才不够,公社有啊,就把农机维修站安排在公社,让8级钳工师傅和高级会计师多带些人才出来。这样,公社好了,咱们赵家沟大队也差不了。”
革委会主任可不相信:“你们赵书记这么高风亮节?”
陈立恒笑容满面:“那可不是?我们书记当年可是老游击队员,打过鬼子的,革命觉悟绝对高。”
田蓝在旁边补充:“我们书记说了,有多大的手捧多大的碗。好不容易有人才过来支援咱们农村建设,要是砸在赵家沟,他也对不起乡里乡亲。”
这话革委会主任倒有点相信。毕竟,老赵这人谨慎,他心里有数。
主任点点头:“那好,只要你们大队没意见,公社肯定举双手欢迎。走走走,咱们赶紧去迎接客人。”
田蓝和陈立恒在前面引路,两人偷偷交换了个眼色。
阿弥陀佛,这事儿算成了。
其实他们将农机维修站安排在公社,也有自己的考量。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品牌效应很重要。
像糖啊酒啊霉豆渣以及蔬菜这些日常消耗品,在物资匮乏的现在,寻常老百姓根本不在意是不是牌子货,只要能塞进嘴里吃喝就行。
但拖拉机不一样啊,这可是要花几千块钱才能买到的铁疙瘩,能随随便便的对付吗?
一个大队的机修站,怎么听怎么都是草台班子。
换成公社就不一样了,公社已经意味着公家。公社特地从省城请来的8级钳工师傅到出来的拖拉机,那质量,必须得是杠杠的。
所以,这个农机维修站必须得安排在公社。
况且,赵家沟大队也没空房子了,不找公设想办法,总不能露天造拖拉机吧。
革委会主任笑容满面地出了办公室,满怀期待地去见8级钳工师傅。
结果还没等他伸手跟人握手,吴师傅先阴沉着脸招呼田蓝和陈立恒:“跟你们讲一声,我马上就回去,这个农机站你们另请高明吧。反正我不能挖柴油机厂的墙角。”
革委会主任惊呆了,下意识地回头看知青。
你们两个年轻人是耍我玩吗?刚才在办公室是怎么说的?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啊!
田蓝和陈立恒也在心中翻白眼。
老天爷哎,他们不就是进去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吗?这老两口又怎么吵的?都威胁走人了。
田蓝瞅着吴母难掩得意的傲慢神色,心中狠狠地给对方记下一笔。
没大局观的家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把老头给赶跑了,你一个财务人员怎么支撑得起农机站?为私人的一点小纠纷就干这种蠢事,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她立刻调整脸上的表情,做出疑惑的模样:“叔,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挖柴油机厂的墙角了?你不是退休了吗,你也不在厂里上班了呀,我们这不算挖人才。”
吴师傅还是板着脸,气呼呼的:“你们让我组装拖拉机往外面卖,还不叫挖柴油机厂的墙角?都这么来的话,那人家还要买柴油机厂的拖拉机?这不叫挖墙脚,这叫啥?”
虽然说国营厂是铁饭碗,工人只要埋头搞生产就行。
但日历已经走向1980年,工厂产能过剩,销售出现问题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吴师傅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琢磨生产技术,但人家毕竟是省城的工人老师傅,不至于不知道什么叫竞争。
当然,他说这话也并非真的担心柴油机厂的销售会出现问题。在他心目中,就这小打小闹的,怎么能够跟柴油机厂这种钢铁巨人相提并论呢?
他就是被他老婆挤兑的吃不消,所以要当场发作。
田蓝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在心中默念忍字诀。
他这样的算啥呀?
当年自己搞统战工作的时候,啥矫情精没见过。有人作妖作到你恨不得拿大耳刮子去刷他,成心给你捣乱。
那会儿她真年轻气盛呢,不也捏着鼻子忍下来了吗?还把人哄得好好的。
现在,她也宝刀不老。
田蓝摇头,一本正经道:“叔,你这话我觉得不对。首先,咱们是不是因为拖拉机供不应求,所以说你才给我们亲手造出了拖拉机?这事您不否认吧?”
吴师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没吭声。
田蓝继续往下说:“这说明什么?说明拖拉机的产能不足。与此同时,叔,您是从哪儿搞到的拖拉机零部件?总不会是偷厂里的吧?”
“放屁!”当了一辈子优秀工人的吴师傅勃然大怒,坚决不能扣上这个屎盆子,“老子兢兢业业干了30多年,从来没占过厂里一点便宜!我怎么会偷厂里的东西?这都是我自己买的!”
田蓝笑容满面:“现在生产原料都供应给国营厂,您能买到,是不是说明柴油机厂并不缺这些?”
吴师傅点头:“那当然了,我怎么能跟城里抢生产原料?那不乱套了吗!”
陈立恒笑着在旁边做总结:“生产原料充足,产品却供不应求,说明什么?说明就是干活的人不够啊。如果柴油机厂能够把这些生产原料全都变成拖拉机,那大家也不至于满世界地找拖拉机却怎么也买不到。”
革委会主任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呢,这会儿赶紧两手一拍,完全赞同:“没错,就是因为像师傅您这样的8级钳工太少了,厂里生产忙不过来,所以才导致了拖拉机供应不上。”
他感觉柴油机厂是有大病。8级钳工啊,还不到50岁的人,居然不返聘,就直接让人这么退休了。
不不不,不返聘是好事儿。不尊重人才的单位,就不配留下这么好的人才。
这样的好人才,合该来他们向阳公社,支持农村搞建设。
早在10年前,中央就部署过,要积极发展“小钢铁、小机械、小化肥、小煤窑、小水泥厂”这些“五小工业”。
他们向阳公社条件差,没能赶上顺风车,这些年一直原地踏步踏。
现在,他们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积极让人才发挥所长,把机械厂,哦不,是农机维修站给办好。
革委会主任热情如火,看着吴师傅也冒星星,硬是抓着人家的手紧紧握住:“吴师傅,您在我们向阳公社搞农机维修,不仅不是挖柴油机厂的墙角,而是为我们整个国家的机械工业做贡献啊。这是拾遗补缺,为我们农业机械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主任激情澎湃,愣是从三线建设说到五小工业的历史。从头到尾,都没能让吴师傅插上嘴。
田蓝转过头看吴母,笑眯眯的:“阿姨,你需要准备哪些东西呀?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吴母讪讪的:“没啥好准备的,东西都在脑子里呢。”
她才不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论起这点,糟老头子还真比不上她。
维修啥农机呀?整个公社就没几台农机,最多修修收音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目的就是打着维修的旗号,自己组装拖拉机卖。
但向阳公社也没零部件啊,这个同样得去省城买。
田蓝留了心眼,开口询问吴师傅:“非得去省城吗?要不咱们直接去零部件厂买吧。到时候买的多,还能算批发价。哦,你要是不放心你儿子媳妇,回家看看也好。”
吴师傅本来是存了这个心思,结果被说出来了,他反而不好意思承认:“有啥好看的?又不是三岁的娃娃,自己不知道穿衣吃饭。”
田蓝笑容可掬,做出姐姐的模样:“还是得回去看看,小孩花钱没数,要没大人在旁边看着,说不定就寅吃卯粮,到月底连饭都吃不上了。”
吴师傅脸色大变,倒想起来一件事。他跟老婆子的退休工资。
现在可没有财务直接把工资打到银行卡的说法,都要自己去财务室领现金。他们老两口不在省城,等发退休工资的时候,厂里肯定会给他儿子和儿媳妇。
钱入了这俩家伙的手,那就跟他们老两口没关系了。
吴师傅赶紧问革委会借电话,他要通知厂里,以后退休工资直接给他们汇到向阳公社来。他跟老婆子的,一分不少,连着粮票,油票,布票和其他票证,一并给寄过来。谁都不用替他们领。
自打退休之后,他算是渐渐琢磨明白了。东西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是好的。
你要是直接给了旁人,都不过自己的手了,即便是你的亲生儿女,也认为理所当然,不觉得这东西是你给的。
你付出再多,人家都懒得让你瞧个笑脸。
吴师傅可学聪明了,退休工资,他们的自己抓在手上。
现在的电话也不太好用,因为交换机技术的问题,反正打电话总免不了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