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要办农机维修站,要自己组装拖拉机,得有人还有材料。

可惜的是,这两桩,向阳公社都没有。

想把架子撑起来,田蓝和陈立恒就只能把足以打到吴师傅头上。

借助对方的技术带徒弟,自己拉出一支技术队伍。

借助对方的人脉和渠道,想办法弄到各种拖拉机零件。

只要吴师傅点头答应,他干好技术活就行。其余不管是后勤管理还是产品销售,甚至运输,都不用他操心。

晚上回了知青点,田蓝和陈立恒就开始游说对方。

他俩一本正经道:“吴师傅,我了解,干技术活的人最怕其他的杂事打扰了咱们干活。所以你放心,在我们农机维修站,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天天搞政治学习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长,什么一天到晚逼人写心得体会,我们这肯定没有。”

他们去柴油机厂拜山头,找人疏通门路想拿拖拉机时,意外得知一个业务单位的职工连一线工人都得每天写总结。

柴油机厂的领导本意应该是好的,让大家在工作中总结经验,反思不足,然后再想办法提高。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大部分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抓笔比抓枪还头疼。加上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干的事情也差不多。一天到晚,能有多少体会?所以大家宁可加班都怕写心得。

因为领导一点不怕工人社死,还动不动就让人当场朗读。

田蓝都觉得得亏现在的柴油机厂是国家铁饭碗,自带光环。否则只要有地方挖墙脚,职工肯定跑光了。

上班这种事,要么钱给的爽,要么人干的爽。你啥都没有,谁愿意呆着呀?

吴师傅一开始还闷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田蓝打包票,他倒是抬起头,吸了口自己卷的旱烟,深深地咽下去,然后再缓缓地吐出来,接着又吸一口烟,周而复始,反正没说话。

陈立恒和田蓝交换了个眼神,带着笑凑上前:“吴师傅,听说你是8级钳工,好厉害,可是最高的等级。”

他不是胡乱拍马屁,8级工有多牛掰?最高的技术工人等级,享受厅局处级领导待遇。

水里游的第一代潜艇,炸出了新中国威风的第一颗原子弹原子.弹的铀填装部,甚至飞上天的航天卫星都有这些工人的军功章。

他们的存在,直观体现了劳动就是智慧。

这么说吧,别看柴油机厂的领导牛气轰轰,一堆人追在他后面拍马屁。但刨除灰色收入,单论正大光明的工资以及工厂福利,他未必比得上吴师傅。

陈立恒都觉得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肯定是自觉吃死了老头老太太,否则光凭人家的退休工资和级别,他们都得好好抱紧大腿。

吴师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难掩骄傲神色:“我也是干了30多年才评上的8级工。”

他们那一批有1700多号人,连他在内总共不过8个8级工,他是唯二的钳工。

他能不骄傲吗?这可是技术工人的天花板。

陈立恒点头,十分惋惜:“叔,你身子骨这么硬朗,又有这么好的技术,怎么都应该在厂里继续发光发热。你就不是天天喝喝茶拎着鸟笼出去溜达的老头啊。”

能评上8级工的,那绝对都对自己工作充满了热爱与自豪。

没有热爱作为支撑,长期重复性劳动,大部分人都会变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凑合过去就行。

这份热爱发自内心,不仅仅是对金钱的追求,还有身为8级钳工的自豪。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啊。

吴师傅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卷,没接陈立恒的话。可他的心潮已经在起伏。

他能说吗?从他将岗位顶给儿子之后,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组装拖拉机的那几天。其实压根没什么技术难度,但手上摸着零部件,看着机器一点点成型,那汹涌而来的幸福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这种感情,哪里是外人能体会的。

田蓝也在旁边叹气:“叔,你真不该这么早就离开工厂。这是柴油机厂和你的损失,不,是我们整个国家的损失。你本来可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你一个8级钳工能做出多少贡献啊?你起码还能再干20年。这20年的时间,你又能够为咱们国家的建设贡献出多大的力量!唉,真可惜,我都觉得可惜。”

吴师傅又怎么会不痛惜呢?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普通的工人,手下带多少徒弟也还是工人。没权没势的,想把自己儿子安排进厂里做事都不行,只能让儿子顶自己岗位。

他本来还存了小心思,觉得凭借自己的技术,厂里肯定会反聘他。这样即便提前退休,只能拿80%的工资退休工资,加上返聘后得到的报酬,那他也没啥损失,还给儿子解决了工作问题。

结果他算盘珠子打得精,柴油机厂却不按他的步骤走,从头到尾都没提反聘这一茬。

他每个月白白损失了好几十块钱不说,整个人还空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谁都不需要他。

吴师傅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后也没积极学习,不清楚这种感觉叫做社会价值的缺失。可他切身感受到了不被需要的痛苦,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现在,眼前两位知青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口口声声说惋惜。

虽然他清楚对方就是看上了他的技术和门路,想变相占国营厂的便宜,但他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因为他被认可了呀,人家知道他厉害,想方设法地要招揽他。

吴母和丈夫生活了30年,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对方故作镇定的面孔下藏着多激动的心。

她急了,立刻替丈夫拒绝:“开什么玩笑啊?我们家的秀芳已经下过乡了,知青都在大回城。难道还要我家老头下放吗?”

田蓝满脸严肃:“阿姨,这不是我没大没小,对着长辈还胡说八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好像不怎么妥当。主动送技术下乡,帮助建设新农村,怎么就变成下放了呢?你们的粮食关系还在城里呢,我们可没喊你们迁户口。”

吴母可不听这一套,直接挥手拒绝:“不用,我家老吴留在省城,平常也能指点徒弟进步,同样是在搞建设。”

她可不想留在乡下。

农村地方大有什么用啊?条件太差了。光是想到以后还要跟小猪挤在一个车厢里,她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女儿被迫下乡,那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平民老百姓还能跟国家政策作对不成?

现在国家又没逼自家老头下乡,他们一把年纪了,何苦遭这个罪呢?

田蓝突然间笑了起来,扯闲篇一般:“阿姨,我还没问过呢,您退休了,不去厂里上班了,那你平常干啥呀?会不会感觉寂寞?”

吴母警惕的很,直接否认:“怎么会寂寞呢?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我有家人有朋友,一块儿出去逛逛,再忙忙家里的事,时间不就打发过去了吗?”

哼!别想糊弄她,说什么退休生活太无聊,还得继续工作之类的鬼话。她除非是脑袋被门板夹过,否则疯了来乡下遭罪。

田蓝恍然大悟,煞有介事道:“阿姨,你儿媳妇真是娶晚了。应该早点娶媳妇把工作给她,这样你也好早早不用干活,白拿退休工资。”

吴母脸涨得通红,矢口否认:“什么叫白拿?这是我的退休工资,我应得的。”

田蓝鼓掌,丝毫不掩饰讽刺:“我觉得你们真聪明,什么都算得好好的。工作给了孩子,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不用干活,靠着退休工资让国家养着,真滋润啊。”

吴母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气急败坏道:“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张嘴就来。我……”

“我说错了吗?”田蓝毫不客气,咄咄逼人,“我说的哪句话是错的?国家为什么规定退休年龄,不就是担心有的人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当成老封君,不肯再干活,只会占国家的便宜。”

1980年的人还是淳朴呀,有谁被当面指责占国家便宜,那挨手指头戳的人,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吴母又羞又气,嗓门都拔高了八度:“我从14岁就进厂干活,我现在都44岁了,我还不能退休,我还成了吃白饭的?”

田蓝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吴秀芳先在边上冷笑:“你别拦着她,人家要回去给儿子儿媳妇做牛做马呢。谁拦着她去伺候人,就是她的生死仇人。”

说完话,她鼻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吴母的眼泪瞬间下来了,开始哭着抱怨:“我倒成了罪人了。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我哪天享过福呀?我可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陈立恒不耐烦道:“阿姨您别哭了,我们谁也没要你留在农村呀,你又不是8级钳工。我们这里也不缺后勤打杂的。您这一把年纪哭哭啼啼的,外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要把你怎么样呢,你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这说的是人话吗?吴母差点没被气死。

外人如此过分也就算了,她女儿还往她胸口上插刀,直接嘲讽她:“算了,就她每个月28块钱的退休工资,不把我爸给拉上,够给她儿子儿媳妇买几条鱼几斤肉啊?没鱼没肉,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

吴母气得浑身发抖,活像患了疟疾打摆子,声音都哆嗦:“这是不让人活了,我杀人还是放火了?处处被嫌弃。”

田蓝不赖烦道:“你没杀人也没放火,但你也没当好妈。你儿子儿媳妇是手脚断了吗?这么大的人吃着国家粮,顿顿吃食堂都没问题,还非得要你在家伺候他们?你忘了你还有女儿吗?你女儿正在准备高考,要好好复习。她不指望你伺候她,这么多年她也没享受过你的照顾。那你起码在旁边帮忙看着点吧,好歹照应些。这是你当妈的应该做的事吧,你做了吗?”

吴母被气得呜呜直哭,因为太过伤心,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也没人在意她说什么了,大家都直接扭过头不看她。

她丈夫吸完了一支烟卷,倒是看了她一眼,皱着眉毛道:“哭什么哭,号丧似的。”

吴母差点没被丈夫气死。

你这死老头子,不就是仗着你8级钳工,他们要拍你马屁吗?你又有多好,倒在我面前抖起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被戳穿了本质,居然一点打感情牌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痛快承认:“是啊,人有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阿姨你要是8级工的话,而叔叔只是普通工人的话,我们肯定会说叔叔偏心,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你又没啥了不起的技术,你又对女儿不好,我们凭什么捧着你?”

吴师傅的脸也跟猪肝似的,天冷,他鼻孔里喘出的白雾一腾腾的,连怒气都形象化了。

他冷笑一声:“你们好能耐!”

说着,他就掉头出了知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