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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承着水杯的手不住地在颤,几次都洒了水,不得不再次汲水。命运何其残忍,迄今为止他最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以相似的场景令他心痛欲裂。爷爷病死在床头的那一幕,隔了这么久再次重演,整个人依然痛得像要被什么撕裂了。他记得,分明记得的:年过七旬仍鹤发童颜的老人,在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几乎每日皆见枯败。死灰的脸色,无神混沌的眸子,每一样都能和眼前重合起来。他扶起老人的尸首入殓时,搂起的根本就是一具骷髅,蒙着那么一层可笑的人皮罢了。里头的神魂早空了,他的爷爷,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无须多加犹豫,他捏紧水杯,只是持着那样一杯清水走近史世彬。

“给我……”人未近,伸出的双手已先一步拢紧了视线所及的石杯。无暇留意杯中液体澄明得过分,他紧闭着眼,如饥似渴地将唇贴上杯沿啜饮。凉水入口的味觉鲜明,被冷到了似的,他的手痉挛一下,顺势连着整杯水一道掷飞出去,“药呢?!”

红了的眼里,神智难觅踪影。

连着杯子落地时的闷响,少年的眸子紧盯着他的,仍然止不住颤抖了一下。费劲全力才得来的甘泉,只一尝,便像妖物一样嫌恶地丢弃,索要着的却正是真正的妖物。

“烟呢?”

那个声音,记忆里也是这般的沙哑虚弱。老人连拍着床榻的动作却如此之猛,随时能震碎一身骨骼般,声嘶力竭地喊着,“烟!快去问他们拿烟!!”

他那时太小,惊慌、无措而又胆小,转身飞跑了出去。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美其名曰出于孝心,结果却只换来一具不成人形的干尸。

所以敬畏也好,爱护也罢,这一次决不能再如此软弱。

“四哥……”他仅一开口,费劲全力积起的勇气就土崩瓦解了。只是面对那轮憔悴的人形,一阵阵揪心的痛让他的嗓音生涩,隐隐地开始哽咽,“你……还认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