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尔摇摇头:“在那之前,在我们约会的那个角斗场,那个袭击人类的半兽人。”
艾瑞斯终于想起了这一遭。当时那位雄性半兽人在一个贵族女士的头发上看到了可能是他伴侣的雌性兽人的耳朵,直接发狂,但那个女士是陛下的情妇,所以陛下才产生了剿灭雌性兽人的念头,派了他和普莱尔.维努斯带军前来。
“当时帝都里的风声不是这样的嘛——半兽人因为失去伴侣而发狂。但我们在这边看到的那些雌性兽人和半兽人们的相处却和我们当初认为的完全不一样。”普莱尔语气温和地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我十分好奇,所以去和他们打听,结果你知道吗,我听到了截然不同的两个版本。”
雌性兽人们说,那是一个被半兽人迷了心智居然背叛兽母带他出逃的窝囊废雌性兽人活该的下场。
但在半兽人的说法里,那却是一个他们可遇不可求的真心爱护半兽人的爱侣,一段勇敢的,明知结局悲惨却也依旧无怨无悔奔赴的传奇。
“艾瑞斯,你做的远远比你想的还要伟大得多。”普莱尔留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在艾瑞斯在角斗场上越战越猛的时候,普莱尔就必须要充当他和雌性兽人们之间的润.滑.剂,好让她们安下心来不要暗地里做掉他们。
艾瑞斯不知道想些什么,在床上躺了许久,忽然,他又听到了敲门声。
“门没锁,自己进来。”艾瑞斯正在想事情,于是这么回答,在几天的角斗中渐渐找回状态的他并不害怕进来的会是哪个心怀不轨的雌性兽人——在他连连胜利之后,那些雌性兽人们对他表现出了一种对强者的“尊敬”。
门被很费力地推开了,挤进来一个矮小的半兽人男孩,他的头上有一顶标志性的帽子。艾瑞斯.马其顿认识他,但不是那么熟悉——他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挟持了对方作为人质,也许是当时他的行为把对方吓破了胆,所以后来对方都是远远见了他就绕道走。
艾瑞斯还记得他的名字,一个总感觉不像真名的贱名,小帽子。
“你来做什么?”艾瑞斯可没空哄孩子。他也一贯不喜欢小孩,哪怕是马其顿家族旁支的那些孩子,见到他的脸都会吓得嚎啕大哭,久而久之艾瑞斯对小孩都产生了心理阴影。
小帽子和刚才的半兽人来的目的一样,他抱着一堆可以做伤药的药草,默不作声、小心翼翼迈步靠近艾瑞斯,简直像是在小心翼翼靠近一只沉睡的危险野兽。
艾瑞斯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他在某种意义上和普莱尔一样都是个恶劣的人,所以他盯着那个小帽子挪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时,就突然腾起抓住对方的小胳膊,摆出一副要吃了他的可怕嘴脸:“滚,我可不想再入你们的套,谁知道你送的东西里有没有给我下毒。”
他可还记得是小帽子和拉特联手雌性兽人们抓了他和普莱尔.维努斯呢。
但这样的话语对于一个半大的小男孩似乎还是太重了。
小帽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看得艾瑞斯心里怪不舒服的——怎么看上去和他欺负弱小一样(本来就是)。他松开小帽子的胳膊,甩了甩手让他滚蛋。
但是小帽子没有滚,他深吸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望着那叫人害怕却又让人不由得心生憧憬的火焰一般的男人,道:“我没有想害你。”
艾瑞斯.马其顿的回应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冷哼。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些他原本打算剿灭的半兽人们的善意,只能保持冰冷的应对态度打算让他们知难而退。
但是这反而给了小帽子错误的讯息,他看着艾瑞斯,深吸几口气,然后在他冷淡的视线中,摘下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帽子,露出一头看着很好摸的柔软碎发。
艾瑞斯.马其顿一开始还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因为他是一个人类,人类是不会在脑门上顶着两个动物耳朵的。
但当他看到那双仿佛鼓起了此生最大勇气的鲜红眼睛,猛然察觉到了异常——这个兽人和人类混血的红眼睛,这个半兽人男孩,他那茂密的头发中,竟然没有半兽人标志性的兽耳!
艾瑞斯下意识去看小帽子的脸庞两侧,疑心也许他的兽耳是长在脸旁而不是头顶,但小帽子的话坐实了他的猜想。
小帽子说:“我,没有耳朵。”
在艾瑞斯如火焰般的注视下,小帽子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按在原本应该是耳朵的头顶的位置,他现在还能摸到残余的软骨,但他永远不会再有一双自如活动的耳朵了。
“以前,在这里,是两只耳朵。”他指给艾瑞斯看,“其中一只,在很小的时候,被喝醉的父亲用刀割掉了。”
身为父亲的人类说他连下酒菜都买不来,那不如就把耳朵留下给他当嚼头。
小帽子在那之后,就变成了残疾,变成了一个独耳半兽人,在所有人的嘲笑中长大。
“……另一只耳朵呢?”艾瑞斯问。
小帽子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硬逼着人去看自己血淋淋的伤口而感到抱歉的人类一样,他吸了吸鼻子,语气尽量平和地说:“另一只,是在来到这个部落后没有的。”
艾瑞斯问:“是那些雌性兽人们割掉的?”
小帽子盯着艾瑞斯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是的,她们没有碰我的耳朵。”
小帽子的眼睛是鲜红色的,但那其中一直藏着什么挥不去的阴霾,但现在,在泪水的冲刷下,那双眼睛好像又变得清澈了。
小帽子说:“是我自己割掉的。”
为了不被嫌弃,为了不被扫地出门,在雌性兽人们嬉笑的视线中,那个男孩割掉了自己仅剩的耳朵,然后戴上了那顶他发誓永远不会摘下的帽子。
在艾瑞斯.马其顿的注视中,小帽子再次把他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到头顶上:“艾瑞斯先生,我并没有想博得您的同情,因为不管是加入这个部落,还是割掉耳朵,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我想告诉您,您的出现——真的给了我们很大的触动。”
半兽人是不被人类也不被兽人接纳的,被神诅咒的后代。
在艾瑞斯.马其顿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在受苦,每个人都在承受来自自己的,来自她人的磨难,他们咬着牙一步步退让,只为了在这个雌性部落里寻求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角落,只为了让从诞生开始就不被祝福的自己能有一个归属之地。
所以雌性兽人们的暴行下挣扎度日的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骄傲的艾瑞斯.马其顿时,他们都恍如重生般的意识到:“原来雄性也能公平公正地战胜雌性?原来那些可怕的雌性兽人,也会有落败的一天?”
如果说普莱尔.维努斯的到来能如同黑暗中的月亮一般照耀抚慰这些饱受折磨的半兽人的内心,告诉他们世界上还存在那样温柔无害值得喜爱的雌性,让他们在每个夜晚都能想着对方的微笑入眠,仿佛这样就能在黑暗中继续撑过难熬的一日又一日;
那么艾瑞斯.马其顿就仿佛裹挟着火焰的太阳降落,将周遭的黑暗照亮,告诉这些妄图在美梦、烟草、和月色下糊涂度过终生的半兽人们,他们究竟是躺在了怎样叫人不耻的烂泥之中,究竟是匍匐在了何等丑恶的恐惧之下,究竟变成了何种他们自己都看不起的存在!
当艾瑞斯.马其顿战胜一个又一个雌性兽人,离最终的胜利,离兽母的馈赠越来越近的时候,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个赤发金眸的男人告诉他们,他们是可以站着的,他们是可以胜利的,他们是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的。
小帽子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希望的火苗:“大家都希望你能胜利。”
不管艾瑞斯.马其顿最终的愿望是什么,那些半兽人们都在祈祷着他的胜利,就仿佛在祈祷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胜利。
偶像……不,英雄的存在就是如此。
他们也许不能救下所有人,也许都有着自己的难处和抉择,但他们身上的信念能拯救所有迷失在黑暗中的人!
艾瑞斯.马其顿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这些半兽人们的英雄了!
……真是可笑。居然崇拜一个本该来剿灭他们的人类。
艾瑞斯.马其顿冷酷地想到。
但他滚烫的手却握住了小帽子战战兢兢递过来的手,将他给予自己的“勇气”和“希望”郑重收下。
“我当然会赢。”
他可是不败的马其顿,骄傲地诞生,骄傲地战斗,骄傲地胜利,直到他死亡时,膝盖也绝不会落在地里!
在这个小小房间同一个半兽人男孩许下必胜誓言的艾瑞斯.马其顿,也正如他宣誓的那样,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在这最终的,堪称奇迹的一刻,在场的所有半兽人都顾不上雌性兽人们可能的怒火,为那个太阳般常胜的艾瑞斯.马其顿,为了那个人类欢呼起来,呐喊、掌声、泪水,是给予这位英雄般的人物最好的勋章。
在场的雌性兽人们却仿佛陷入了死寂,她们还没能接受现实——在这样伟大又意义重要的赛事上,居然真的是那个人类,那个雄性赢得了胜利,走到了最后,将迎接兽母的馈赠!
太过分了!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想大喊一声“绝对有内幕”!
——但她们有目共睹,在这样神圣的赛场上绝对没有半点的虚假和放水。
艾瑞斯.马其顿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站到了最后,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他流的每一滴鲜血都是他胜利的见证。
他如同从天而降的一团火焰,打破了她们曾经无比相信的某些事情!
雌性兽人们不甘不愿地回过神来,有几个还对身边欢呼的雄性半兽人露出不虞的神色,但这些半兽人跟疯了一样根本没有在意她们。
在截然不同的双方的注视下,裁判磕磕绊绊地宣布了最后的胜利。
胜利者可以当场向兽母许愿,并让在场所有人都一起分享他的荣光。
不少人注意到普莱尔.维努斯也来到赛场上,因为每一次艾瑞斯.马其顿获得胜利时她都会上去拥抱对方为他庆祝,所以大家只是用更加热烈的掌声为这两个人类送上真心的祝福。
在掌声终于停歇之时,裁判宣布:“那接下来就有请胜利者‘艾瑞斯.马其顿’……”
就要来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的伴侣‘普莱尔.维努斯’向兽母许下愿望。”
场内静了一瞬,雌性兽人们咧开得意洋洋的笑容,看着那些仿佛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的半兽人们呆愣的嘴脸。
“雄奴就是雄奴,根本不配和兽母交谈。”
“厉害是不是艾瑞斯好吧,明明是慧眼识珠让他参赛的普莱尔。”
“喂,普莱尔,愣着干什么,许愿啊!”
雌性兽人们的欢呼和掌声代替了半兽人们的响起。在发现事情已经无法逆转,而场中的艾瑞斯.马其顿似乎也并无异议的时候,半兽人们才犹疑地,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
毕竟这里还是一个以雌性为主的部落嘛……艾瑞斯能赢到最后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他的胜利果实不是被剥夺了,只是被转到了普莱尔的身上……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她们当然会让同为女性的普莱尔.维努斯顶功,这又不是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
但没关系,那可是普莱尔.维努斯啊,是一直都温柔坚定,几乎感化了大半个雌性兽人部落的普莱尔啊,是对半兽人也能温柔微笑的他们理想中的女性啊。
半兽人们看着艾瑞斯,艾瑞斯看着普莱尔,他的眼中全是信任。
没错,是她的话,是没关系的,由她来许愿,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她可是普莱尔.维努斯啊!
在万众瞩目中,普莱尔.维努斯走到了台上,当她准备发言的时候,场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所以她并不嘹亮的温柔嗓音能确保被每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听在耳朵里。
在这历史性的一刻,在这几乎能改变命运的一刻,普莱尔.维努斯聆听着兽母的心跳声,展露出一个完美的笑颜。她在所有人期待的焦灼的目光里,说——
“感谢伟大兽母的公平见证,我们迎来了最终的胜利。
在经历这么多天的比试之后,我的心态发生了一些转变。
一开始我们抱着敌意而来,因为自身的傲慢与对异族的不熟悉,产生了许多矛盾。
但兽母没有责怪这样的我们,反而仁慈地向我们展开了怀抱,让我有机会站到这里……”
终于,终于!她终于要说了!捧着不知为何惴惴不安的心脏,半兽人们期盼地看着那小小的,黑色的,美丽的身影,她说出了将影响他们一生的一句话——
“我许愿——请让我正式、永恒地成为高贵的你们的一员!”
全场静默。半兽人们面面相觑,掏了掏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了。
怎么可能呢!
普莱尔,那个人类,她怎么可能不是许愿要从这里逃出去,怎么可能不是许愿让兽母在兽潮里放过他们,她怎么可能!
……许下要加入、要成为那些凶残的雌性兽人们的一员这样的“愿望”呢?
他们多希望普莱尔只是一时口误,只是被人诱导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啊!
但是普莱尔.维努斯望着他们,笑得那么美丽,却又那么罪恶。
“为表归顺兽母的诚心,我将把我的伴侣上供给兽母。”
那寄托了半兽人们所有的憧憬与热血的艾瑞斯.马其顿,赢得了这场艰难胜利的英雄,居然在这句话之后,连反驳都没能发出,就被场边的雌性兽人们捂住嘴拖了下去——他将从一个伟大的胜利者变成兽母今晚床上的一个爱侍。
雌性兽人们哄堂大笑,似乎在笑艾瑞斯的愚蠢,也在笑半兽人们的痴心妄想。她们高声欢呼,欢迎着这披着人皮却比她们更加恶毒的美丽女人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在仿佛已经死掉所以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的半兽人们和与颓败的他们形成两极、高声欢呼的雌性兽人们的注视下,普莱尔.维努斯羞涩地微笑,她的话还没说完。
半兽人们的噩梦还没结束。
他们在即将窥见希望的光芒时,被踹入了此时的他们已经无法忍受的“深渊”。
苦难给人造成的伤害依据程度渐深分为三种:来自避无可避的天灾的,来自心知肚明的仇敌的,来自抱有期待的喜欢的人的。
我亲爱的半兽人们,我可爱的毛绒绒的男孩们,为我们伟大的兽母献上一切吧!
当她苏醒,荣光尽归,兽人势必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种族!
她用着动听的嗓音,极具感染力的肢体动作,向他们做出这世界上最虚伪最残忍的宣告。
而他们只能在台下,在阴影里,看着她那似乎会发光的眼睛,听着她替他们做下了未来的决定,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当她们屠杀人类士兵们时,他们没有说话,因为受伤的不是他们这些流着兽人血脉的。
当半兽人女孩们被挑选出去摔死的时候,他们没有反抗,因为他们是还有价值的雄性。
所以当普莱尔.维努斯把铁锤砸到他们脑袋上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半兽人有做错什么事情吗?
生下他们的是她们,玩弄他们的是她们,笑着抛弃他们的还是她们!
如果这是任何一个雌性兽人的发言,他们还不会那么生气,那么悲哀。
但这是普莱尔.维努斯说的——
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们是那么喜欢她,那么希望她能和她的同伴赢到最后逃出这里,那么希望她能够和她的同伴一起为他们展现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但她却背叛了他们,就如同她背叛了她的人类同胞一样。
普莱尔.维努斯是最大的骗子,她是无耻的背叛者!
砸碎她的骨!撕碎她的皮囊!
让他们看看她那罪恶的心脏里是否存有忏悔!
望着台下的一幕幕,普莱尔.维努斯笑了。
仿佛不知道已经逼近到她头上的死亡的镰刀。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当他们……”,那一段,是大家应该都看过的很有名的那首反战外国诗(又好像是刻在纪念碑上的一段话)。
因为jj敏感词很多,我不敢直接把原文复制过来,有提及zj嘛。
基本意思就是当他们残害某个群体的时候,我(讲述者)因为自己不是那个群体,不是这一次被残害的人所以保持了沉默。但当他们做的越来越过分,死亡的镰刀逼到我的头顶时,我却发现已经没有人可以为我发声了。
这一次是借了这很经典的告诫来表示半兽人们要改变的决心。
看文看得血压直升的大家不要着急,下一章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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