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是一栋两层楼的别墅,占地不大,位置也比较偏离市区,胜在绿化环境不错,空气清新,住户也很少,大多是退休养老的人。
可自从羊城经历了前几天的那场地震之后,先前没什么人气的小区,赫然大热起来,许多有身份的人开始在郊区购置这种有些年头的低奢别墅,楼层不高,周围空旷,权当未雨绸缪的后路,万一再来一场地震呢?
我很喜欢这栋新居,即使四面的外墙只糁了石灰,却因多年的风剥雨蚀,石灰已经成片成片的剥落,露出了红砖黄泥,常年日晒雨淋,很快爬上了斑斑驳驳的陈年黑霉,倒成了不知名植物的养料,这里一簇,那里一丛,郁郁葱葱的在墙上长了起来,有的还开了花,阳光下摇曳起婀娜的身姿,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院子很大,杂草在我来之前,都被清除干净了,好几棵高大的花树依傍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将茂盛的枝叶伞状似的四散开去,有蔷薇,木槿,三角花……将院子装饰得姹紫嫣红,生意盎然,遮出了一大片阴凉的空地,金蠡在花树下摆了一张白色的圆桌,几张藤椅,傍晚时分可以坐在藤椅上看满天的晚霞,天黑了,如果不开灯,还能赏月,或者数星星。
我就常常坐在院子里看着邈远的星空发呆。
小砚砚依偎在我的怀里,嚷着要吃荔枝。
冰箱里放了各色的水果,其中就有剥制好了的荔枝肉,小家伙瞒着我,偷吃了好几回,虽然荔枝肉已经被我做了降火处理,但多吃还是会上火。
我因为丢下过他,心里的愧疚还没有消去,大多时候都不忍心管束他,可是金蠡不一样,他端出了一盘已经剥好的石榴果实,随意的放在桌子上,小家伙马上忘了荔枝,拿起小勺子,舀起了鲜艳欲滴的石榴子,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
这是无籽石榴,细小的籽儿略等于无,可以跟着石榴肉一起咀嚼,然后咽下去。
二楼主卧的窗下也种了一棵石榴,不是无籽石榴,羊城种不出这种培养出来的优质石榴果树,或许是土壤的问题,它的长势不太好,稀稀疏疏的,与周围的繁花绿意显得格格不入,朝南的一些枝干被台风折断过,露出浑身坚硬的刺,就是这样一棵无精打采的石榴树,竟也能伶伶仃仃的开出了十几朵花。
羊城的七月底,石榴的花期将尽,正在坐果,我从二楼的窗户里伸出手,就能摸到就近的一枚果实,只有拇指般大小,浅褐色,表皮硬涩,被虫子啃过,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却倔强的屹立在枝干上,或许再过一两个月,就能摘下来吃了吧,只是不知道是甜,还是酸……
羊城是个雨水多的城市,尤其是七、八月份这个时节,阳光毒辣,台风还不定时的登陆,而石榴的果实沉重,稍大一点的风,都能折断树枝,连枝带果从树上掉落下去。
可是金蠡对这棵石榴特别上心,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三根手臂一样粗的竹竿,一端支在地上,一端绑在树上,将石榴树围在中间,做成了坚固的三角形,稳稳的撑住石榴的主干,可金蠡仍不放心,找人从二楼楼顶搭出了一条帆布篷,将石榴树罩在下面,可以遮光挡雨,台风来时,还能减弱风势,不至于枝干分离,或者连根拔起。
我怀疑这棵石榴是金蠡特意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因为根部的泥土是新翻的,散发出湿泥的气味,可我更在意的是石榴的寓意,它被视为多子多福的象征,奚县那种小地方都有这种说法,更别提羊城了,这里的大户人家基本都会在院子里养上几盆石榴盆栽,何琼佩怀孕时,就曾大量购买石榴盆栽放到新房的阳台上,还发了照片问我好不好看,我那时还以为她想借我的嘴,向李琪琪炫耀呢。
我想,金蠡应该是不怎么在意子嗣的,他喜欢肖夙宸,应该早就做好了没有后代的准备,也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可接下来的一件事,又仿佛应征了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那天,我准备给小砚砚理发,他好几个月没有修剪了,一头柔顺的头发,都齐至脖子根了,要是换上女装,别人一定以为他是女孩儿。
我在院子的桌子上摊出了网购而来的理发工具,给小砚砚系上理发围布,用海绵打湿了发梢,刚拿起梳子与剪刀,正要开始修剪时,却被二楼的金蠡制止了!
他急匆匆的跑下楼,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皱着眉道:“你不能碰这种东西。”语气平淡,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却不容我有半分置疑。
“为什……”我突然停住了话,脑海里浮起了一些印象,也不知从哪儿听来,反正打从很小的时候,一些口口相传的民间禁忌,就烙印在脑海里了,说孕妇怀孕期间,不能碰剪刀,不能剪头发,也不能看别人剪,家里还不能挪动床的位置,连钉钉子也不可以……
我心底讶异,金蠡分明是无神论者,怎么也会信这些无稽之谈呢?
难道金蠡也和我一样,被植入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就将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经验奉为信条,包括种养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
可我又没有勇气问他。
金蠡取代了我的位置,在小砚砚的脑瓜上飞舞起剃刀和剪刀,捣鼓了快半个小时,才剪出了一个让小砚砚哭了整整两天的板寸头。
新居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单调,金蠡不许我做家务活,一日吃多餐,是他下的厨,起初也有请钟点工阿姨来做饭的,她是客家人,拿手的是东江菜,下的盐比较多,很咸,我现在的口味变得很淡,更别提金蠡本来就挑食,只吃得惯广府菜,三个人就小砚砚吃得香,只因小家伙被我养得不偏食,吃什么都很香,过期了的苹果,分泌出了酒的香气,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金蠡索性辞退了钟点工,自己上阵了。
我从未想过金蠡会有进厨房的一天,还是为了我。
看着系着围裙的金蠡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认真观看平板电脑里美食博主的做菜教程,我就有一种错乱感,总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的不真实,或许自己是坠入到了一个平行时空,那里的金蠡不是职业棋手,而是职业厨师……
职业厨师起锅了一盘鱼肉,落落大方的朝我招了招手,夹起一口鱼腹上的肉,吹凉,再蘸了一旁的蒜泥,递到我的唇边,笑着要我品尝他的手艺。
我掉头就走,可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却被鱼香吸引,屁颠颠的跑进了厨房,走远的我还能听见他陈赞的声音:“好好吃哦!”
直至吃饭,我才夹了一块鱼肉,慢慢咀嚼,顿觉味蕾活跃了起来,这块鱼肉油脂肥厚,味道鲜美,咸淡适宜,果然非常好吃!
根本不像是初次下厨的新手!
这厨艺也远比发型造型师好多了!
别墅的日子悠闲而枯燥,我捡起了许久未碰的画板,登陆网上培训机构的网课主页,未完成的学时还有效,还能继续跟网课老师上课,然后把小砚砚当成了模特,画他的q版。
可是小砚砚不喜欢我画的q版,他不喜欢小团子,觉得不好看,还没有汪汪队,萌鸡小队,甚至是小猪佩奇好看呢!
我有些失落,几个月前,我给郑常健画过q版,他可是很喜欢的!
一定是郑常健太温柔了,不想我难堪,才骗我说画的好看的吧……
不过我还是顺了小砚砚的意,把他画成了熊猫,耳朵毛绒绒的,眼睛滴溜溜的,肚皮圆滚滚的,走路一摇一摆的,最有特色的是白白的脸颊上有两点小黑点,象征着小砚砚脸上的两个梨涡,他喜欢得不得了,金蠡见了,也觉得好看,还拿出去印做了衣服上的图案,小砚砚穿上后,就不舍得脱下,楼上楼下的疯跑了一阵,还跑出了院子外头,绕着大半个别墅兜转了起来,大概没有人可分享他的快乐,有点泄气的跑到我的跟前,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哥哥,咱们去找萱萱玩,好不好?”
我的心莫名的一痛,小家伙知道我不出门,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出门,他比从前还要黏我,还好这个症状正在逐渐好转中,昨天他就能一个人上厕所了,只是会时不时高声喊我一句,听到我在门外回应他,确认我并没有离去,他才安心。
我把小砚砚抱在怀里,和他商量:“你跟金先生去找萱萱玩,好不好?哥哥就在家里,给你画好多的熊猫,然后让金先生印好多的衣服,你穿去上早教课,给小伙伴看看你的新衣服,好不好?”我先前将小砚砚留在金蠡的身边,他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便请了个保姆,还给小家伙报了早教班,金蠡当时腿脚不便,于是古北老师充当了小砚砚的家长,陪着小家伙上了很多节早教课。
我与小砚砚重逢之后,小家伙就再也没去过早教课,古北老师还打电话催过金蠡几次,老人家喜欢小砚砚,这些天没见他,是想他了。
“不好!”小砚砚毫不犹豫的摇头,两只小手抓我的肩膀,坚定地道,“那砚砚不去找萱萱了,砚砚要跟哥哥在一起!”末了,还在我的脸颊里啃了一口,似乎想表达我比白萱萱更重要的意思。
我心里头又是温暖,又是忧伤,可为了小砚砚能恢复从前的活泼,我便请金蠡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邀请白玉微姑侄和古北老师到新居吃饭,又能避免我怀孕的事被发现。
金蠡很快就想到了个不错的法子,让我假装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毡子盖住腹部,就能遮挡快六个月的孕肚了。
这个法子果然凑效,当我再次见到许久不见的白玉微和古北老师,他们果然没有起疑,真的以为我腿脚不便,对我嘘寒问暖的,古北老师还调侃我们:“你俩真是天生一对,一个还跛着,一个又瘸了。”
“古北老师,你的冷笑话跟你的棋艺一样,毫无深度。”金蠡冷冷的回击,气得古北老师吹胡子瞪眼,拍着胸膛重重地咳嗽起来。
因为今年刚刚结束的围棋人机大战的赛事上,古北老师又以0比2的落分输给了机器人,这其实一点也不丢人,至今能战胜机器人的棋手,全世界不超过三位。
“你厉害你上啊!”古北老师气呼呼地道,“当个逃兵还不是怕输!”
“没输。”金蠡从从容容的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顺手捻走了古北老师的两枚黑子。
气得古北老师差点推棋耍赖,金蠡去年就以1比1的平局结束了围棋人机大赛,虽说输了一局,却也赢了机器人一局,而这个成绩,足以傲视棋坛了!
白玉微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吵架,一边给古北老师递饮料,一边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古北老师不要太在意,明年再战机器人!”她从前是喜欢金蠡的,不过亲眼目睹过金蠡对我的告白,又从一些小渠道里得知了金蠡是为了我,才放弃了今年的围棋赛事,她本来就是个很有主见,又很有魄力的女子,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现在见金蠡又跟我在一起了,便彻底放弃了对金蠡的念想,她寻了个空隙,以局中人的立场,给我送来了祝福,祈愿我和金蠡两情相悦,白首不渝。
这是迄今为止我收到的第一份婚姻祝福,尽管白玉微会错了意,以为我跟金蠡已经复了婚,然而这份美好的祝福,注定我消受不了。
小砚砚跟白萱萱在院子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以花树的叶子做碗碟,以泥土搅和着花瓣的混合物为食材,端出了一份又一份的“家常菜”,还不知谁从什么地方抓到了一只七星瓢虫,罩在玻璃杯里,充当起了他们邀请来的“宾客”,两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天真无邪的欢笑声传到了客厅里,天黑了都不愿意分开,相约着下一次继续再玩过家家。
白萱萱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扎了两条小辫子,系着蝴蝶结,一甩一甩的,好看极了,她比小砚砚年长大半年,今年九月份就能上幼儿园了。
白萱萱或许是受过大人的叮嘱,又或许真的很期待九月份的到来,不时的跟小砚砚说上学的事,小家伙听了之后,也开始怀念早教课的游戏了。
更令我诧异的,则是小砚砚的棋艺,他竟然已经学会下棋了!
虽然三两下就被还没有消气的古北老师打的落花流水了,可古北老师是什么人啊?!他可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职业棋手啊,若干年前,曾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以快棋击败过韩国的棋圣,拿下了问鼎棋圣的入门券,可惜最后还是被金蠡击败,无缘棋圣的称号,至今仍旧耿耿以怀。
小砚砚不仅没有气馁,还觉得有趣,又和白玉微下起了棋,白玉微明显下的是指导棋,和小砚砚下了满满的一盘,才结束了对弈。
全程观棋的我紧张得手心沁出了细汗,心脏兴奋得怦怦直跳,我的小砚砚,原来真的有下棋的天赋,不久的将来也能走上棋坛的神圣之路的吧?!
有了这次聚会的尽兴,小砚砚十分的配合去上早教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