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晚月:!!!!!!
景晚月呆了。
晴天霹雳从来只是存在于书上的句子,但现在他真实地体会到了。
在他晃神的时候,穆悠已经快步走出了一段距离,景晚月强自镇定,告诉自己穆悠的性子本就如此,动不动发疯是正常的,又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不要害怕,脚下运起轻功,轻盈地几步掠过,便挡在了穆悠面前。
他用双手按住穆悠的肩。
“穆悠你先冷静一点,有话我们慢慢说……”
“有什么好说的!你都是景晚月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别跟着我!”穆悠气急败坏,不加任何收敛地打掉了景晚月的手臂。
对方这个模样,景晚月简直崩溃,但仍是不遗余力地追上去,心想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也要争取。
然而穆悠会错了意,或是说,他的想法总是古怪而偏激。
“我们完了!你干嘛要一直跟着我?!”他转过身来瞪着景晚月,“因为我睡了你,就一定要我负责是不是?”
景晚月一愣,匪夷所思道:“你这是什么话?”
穆悠却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喘着气自顾自说道:“我负不了责了!你堂堂景将军,我怎么负责?!我把命赔给你好了!你别再缠着我!”
说话的同时,穆悠把手伸进景晚月衣襟,迅速抽出方才送他的匕首,拔了刀鞘就往自己脖颈上招呼,没有丝毫犹豫,手法力度也是当真要置自己于死地!
景晚月吓坏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掌抵上穆悠手腕,匕首脱手、上扬、掉落,锋利的刀刃在穆悠下颌处寒光一闪,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血滴到手背上的时候,穆悠才意识到方才短短的一瞬间里发生了什么,而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手腕上的痛感才清晰地传出。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景晚月。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认清“景晚月”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真正实力,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全部深意。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身体和头脑骤冷骤热,现在吹着凉风,他抬起发痛的手腕,用手背一抹下颌的血,终于彻底清醒了。
看着景晚月的双眼仍然深邃,却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连冰冷也没有了。
“我们完了,别跟着我。”这回语气十分平静,他再次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又站住,“想要我偿命赔罪,随时都可以。”
他又站了一会儿,接着就再不留恋地走了。
景晚月双眼愣愣地睁着,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目睹着穆悠急切离去的背影,从高瘦挺拔到迅速黯淡渺小,然后再也看不见。
举目四望,天幕沉沉,周围什么都没有。
景晚月头晕目眩,不过数息便胸闷难忍,他按着胸口跪倒在地,身体里的疼痛一点一点加剧,一点一点地无比清晰。
唯独双眼朦胧,朦胧中一道寒光掠过,便是那把掉落在草地上的匕首。
半个时辰前,那是穆悠送他的定情信物。
半个时辰后,它成为了刑具,由穆悠毫不留情地刺过他的皮肉穿过他的骨骼,准而又准地插在了心头。
怎么、怎么竟这样了呢?
穆悠究竟在……气什么?
为何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是他不够了解穆悠吗?还是穆悠不够爱他?
可是他分明觉得、觉得穆悠他……
景晚月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每一个他都想不通。
天旋地转,草原风起,入秋的北境气候多变无情,不会顾念任何一个生灵。
瞬时之间风卷草滚,雨水泼下,远山发出呜呜风响。
景晚月却感觉不到似的,依旧双手撑地跪在那里,任凭衣衫湿透雨水倒灌,任凭呼吸疼痛耳边嗡鸣,只是一遍一遍地想着为什么。
……
后来,景晚月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营地的,总之到达的时候,他的衣裳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脸色苍白步履摇晃,浑身没有一点人样,守卫努力辨认了一下,才发现这流民一般的家伙居然当真就是他们的景将军!
周宇闻讯赶来,顿时也被吓住,心说景晚月不是会情人去了么?
怎么突然……
他连忙四处吩咐,为景晚月张罗沐浴及汤药。
景晚月全程不说话没反应,整个人失魂落魄,在浴桶里一眨不眨地睁着迷离的双眼,直到水冷得受不了了才出来,将身体和头发随意一擦便就倒在了床上。
久久无眠,最后突起高热,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营中登时紧张起来。
军医救治之后,景晚月醒是醒了,可风寒太重,寒邪入肺,他浑身发冷高烧难退,肌肉酸痛咳嗽不止,何况心情极度不佳,连番用药,效果也只是平平。
人生十九年来,除周岁时患过小儿时疫,景晚月几乎就没生过病,如今却突然之间病得连床都下不来。
脆弱之时本就容易低落,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瞎想——
家人虽好,可家人却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这些年来他孤身在外,瞧着独立能干性子冷,可这不代表他就当真不需要那些暖融融的感情。
好不容易有了穆悠,穆悠却又……
到底是为什么。
穆悠此刻在做什么呢?
他也会像自己一样感到难过吗?
病中的景晚月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又觉得自怨自艾的自己矫情。
内心来回磋磨,病情反反复复,三日后,他强撑着病体起身,前往飞骥营进行交接。
兜兜转转,正式升任都统的日子终于到了。
从前他万般想不到,这一天竟然会是这样的。
大齐官制,官员交接,前任正式卸任,脱下官服后,新任官员方能再行穿戴。
故而景晚月眼下穿的仍是将军轻甲,都统官服由副将暂管,容后呈献。
飞骥营为这一日做足了准备,各处收拾停当,除执勤巡逻者照旧坚守本职,全营将士列队迎接,从营外一路排向营内最大的校场。
新官上任本就引人关注,何况景晚月出身显赫,年少有为,据说还英俊漂亮,没有人不想趁此机会多看几眼。
除了穆悠。
他站在自己的队里,面无表情,双目布满血丝。
“属下参见景将军——!”
营外士兵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营内等待已久的大伙儿顿时兴奋了,唯独穆悠双目一眯,双拳用力,青筋爆起。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能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甚至呼吸声!
他根本不想站在这里,他根本不想再看到那个人,可是又……
他只能用身为什长当负责任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见礼声一层一层,由远及近。
直到传到他身边,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来了。
穆悠所在的方阵喊“属下参加景将军”的时候,他并未开口,他根本开不了口。
他只感觉到了一阵风响,一缕带着苦涩的淡淡香气,以及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他不受控制地用余光望去。
景晚月大步行于道路正中最前方,身着银色披风轻甲,脚踩高腰白丝武靴,腰悬双剑,乌黑的长发以名贵的银色小冠高高束起。
他下巴微抬,面色比从前更白一些,棱角更加分明,颌线更加突出,眉梢、眼角、唇角显得更为锋利冷锐。
……这就是他说的未经易容的真面目?
突然,景晚月像是知道他站在这里似的,眼神往这边瞟了一下,穆悠浑身一凛,立即收回了视线。
再看时,便只能看到景晚月向前方走去的背影了。
穆悠憋闷地吸了口气,再度将拳头握紧。
又突然,身后衣摆被轻轻一扯,他回过头,刘宁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队伍之中不得喧哗,刘宁便以嘘声问话,为了方便穆悠看懂,口型十分夸张——
“头儿,这景将军怎么跟程钺长得那么像?简直一模一样。”
“程钺呢?之前听说他被景将军的副将看中带走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已经知道了穆悠和程钺在一起的事,是因为不久前穆悠过于兴奋骄傲,便在出营演练时告诉了他们。
他自然还是有些难过的,但很快就又被自己那套道理说服了——
穆悠很有本事,从马兵直接升上伍长,没过几天就又升为什长,说不定以后还会升,的确更比自己配得上程钺。
只是眼下他这话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穆悠一听就怒火中烧,根本懒得理他,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刘宁:……
他心说自己若有哪一点能胜过穆悠,那一定是脾气。
程钺和穆悠在一起,大约有时也是会受气的。
这么一联想,他不禁又为程钺担心起来。
军中做事历来简单明快,周宇还特别提过景晚月正在病中,故而交接仪式不多时便结束了。
众人正以为这就该散了,不料景晚月突然下令,点了一些人前来校场集合。
有穆悠,有刘宁,有王若,有王冲和李小双,还有一些其他人。
众人莫名惴惴地来了,巡视他人,发现营中所有的非齐人士兵都在,而另外的那些……
穆悠心中一动,大约明白了。
他们作为下属,无令不得乱看乱动,故而他眼下虽然离景晚月很近,却看不到坐在高台上的那人的脸,依旧只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威压。
而后威压越来越冷、越来越强。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大伙儿甚至连气都不敢出,只努力缩着身子,眼观鼻鼻关心。
穆悠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程钺……
他的程钺始终是淡然而温暖的,何时给过人这种感觉?
“尔等抬起头来,看着本将。”许久,景晚月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冷,好像没有任何感情,还带着些许沙哑。
众人犹豫片刻,只好更加惴惴不安地抬起目光,紧跟着,场上一片无声愕然。
所有人都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