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劫后余生的黄医生冷汗淋淋,要不是齐项拉他,这一拳能折了他鼻梁。

床上的白绩掀起沉重的眼皮,一道凶光直射黄医生,声音沙哑:“你…做什么?”

“打针。”齐项半蹲在床头,探究地望着白绩,发现他人还是迷糊的,说完这句话又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安抚道:“你乖点,不要打医生。”

“……”回应他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没事,小孩儿打针紧张。”齐项握住白绩的小臂,对着还有些慌的黄医生招招手,“我按着,你来吧。”

第二次扎针还算顺利,白绩像只胆小却听话的狗狗,指尖微颤却没有躲,等针尖刺进静脉,眼圈瞬间晕起一片绯红,委屈得不行,齐项瞧见他可怜见的样,惊诧又稀罕,鼓励似地用拇指揉了揉他的小臂。

黄医生自认下手又轻又快,他仔细回想了白绩的抗拒和害怕的行为,起身对齐项说:“他是不是对疼痛比较敏感?”

“敏感?”

齐项思忖不应该,以白绩打架的劲道和狠劲,能不顾一切的扭曲自己的身体只为了占上风,看着丝毫不像怕疼的样子。

“或者说是怕针这种尖锐的东西,你看不出来说明他能忍。”黄医生指着白绩指关节处的浅褐色,“他身上还容易留疤,你看手指上这个伤痕,很久之前的了,伤口应该也不深,但难消。”

“……”

齐项愣怔住,目光徐徐游向白绩,心头弥漫起一种复杂的情绪,错愕、不解或许还有些不知名的情绪。

“要我留在这儿吗?”黄医生收拾完东西,又调节了滴速,说,“一个半小时就能滴完了。”

“不用。”齐项深摇摇头,“我有点事想问您一下。”

退烧针见效很快,在中午的时候白绩就出了一次汗,汗津津的难受,他双眼紧闭,时不时地企图蹬开被子。

齐项一面要帮他换毛巾一面还得帮他掖被子,房里没开空调,齐项跟着也出汗,来回几次后,他心一狠,又把白绩裹成了个粽子。

“啧。”迷迷糊糊的白绩十分不满。

“你再啧一声?”齐项给自己扇着风,对躺着的病号威胁道,“再凶我再抱床被子来盖你身上。”

“……”白绩好像能听见他的动静,对话似的叹了口气。

“你醒了没?”齐项无所事事,便捏了捏白绩的鼻头,拱成小猪鼻,“是不是故意踢被子闹我呢,嗯?”

一口热气轻呼在的小拇指上,白绩五官不舒服地皱了起来,齐项被这口气吹地心口闷,讪讪地松手,只见白绩的鼻尖上已留下两点粉粉的指印。

“真的容易留印儿?我都没用力”齐项喃喃,还想再捏捏哪儿试验一下,手机铃声骤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齐项被吓得脸色一变,尴尬地收回手接起电话,是他点的外卖到了。

他摇着扇子径自离开房间,关门时对沉睡的白绩嘱托,“我吃个饭,手不要乱动。”

城南的小区楼层有些错杂,外卖小哥有时找不到地点,电话里沟通困难,齐项只能下楼去取,十一点多钟正是十三中放学的时候,追逐打闹的学生穿着红灰的校服,鲜艳而朝气,三五成群往小区里涌。

齐项站在楼下等外卖,他穿着丹毓的蓝白校服,高挑俊秀,在人群中格外突出,不少人路过时会多看他几眼。

一个男生,麦色皮肤,左耳钉着一个黑色的圆形耳钉,他穿着宽大的白色无袖卫衣和修饰腿型的牛仔裤,腰间松松系着十三中的校服,脚步飞快地往前走,而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个牛皮袋,紧跟着男生焦急地在说些什么。

他们匆匆从齐项身边走过,要上楼去,只听女生哀求着:“你帮我带给他吧!”而男生似乎被烦了很久,语气也有些不耐,“不好带,你回去吧…”

男生话音一顿,陡然倒退几步,走到齐项的面前,迟疑半秒,问道:“你是齐项?”男生扫了眼他手上的外卖包装袋,眸光一闪,问:“白绩是不是回来了?我是他发小,叫梁逢秋,之前咱见过一面,在楼上。”

齐项挑眉,记起这号人物,那天晚上灯光昏暗,自己的注意力又光放在白绩身上,自然不记得这个匆匆赶来又匆匆去的人。

他刚想笑着说两句,梁逢秋身边的女生反应巨大,“白绩回来了?!他不是在上学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齐项不防被她抓住胳膊,女生看着柔弱抓人却使劲,齐项眯起眼,打量了这个女生两眼。

她是白绩什么人吗?

梁逢秋上前制止:“李易你拽他干嘛啊?”

“只是生病了。”齐项温和地解释,并不在意李易紧抓着他这回事,邀请道:“担心的话,上去看看吧。”

三人上楼,进到白绩房间时,李易看到白绩吊着水,被裹成一团,额头鬓角全是汗,当场捂嘴哭出声,“谁把他弄成这样了啊?”

“……”齐项悻悻别过头,“如果一定要问…是医生和我。”

李易:“……”

白绩被哭声吵醒,难受地睁开沉重的双眼,刚想要动感受到右手的异样,人又僵在原处,好不容易将混沌的目光聚焦到声源处,不期竟然和梁逢秋对上眼。

“雀儿啊!”梁逢秋看他醒了,甩下身后两个人,直直扑过来,假哭真嚎,“怎么还生病了!”

“……”白绩耳膜疼,心想唱歌的就是牛,他左手扎针,右手被裹在被子里,一看就是齐项的手笔,他动不了,只能用沙哑的嗓子无力地骂道:“哭丧呢?碰到我的手你就死了。”

“连你手边空气都没碰到。”梁逢秋哭声骤止,人弹开,见白绩还有精力,便放下心来,摸着下巴左右瞧白绩的打扮,问:“你看过甄嬛传吗?妃子第一次侍寝就这造型。”

“……”自己的发小就像个傻逼,白绩此时能依靠的竟然之后抱着手看戏的齐项,他在枕头上艰难地歪着脑袋,请求地对齐项说:“帮我捂着他的嘴,拖出去。”

解开白绩,李易被留在房间里,房门悄声轻掩上。

还没有半分钟,里面又断断续续响起了哭声,齐项跟梁逢秋一左一右靠在门口充当门神,两人面面相觑,梁逢秋先开口,讪笑,“你别误会。”

齐项原本还没误会,这会儿也来劲了,问:“她…是白绩女朋友?”

“放屁!”梁逢秋听不得这话,心说我就知道他得这么想,赶忙辟谣,“我家雀儿是真和尚,你看不见他头上大写的寡字吗?”

齐项笑了,挑眉问,“那她哭什么?咱们雀儿还有情债呢?”

梁逢秋沉默片刻,“这叫孽缘。”

房间里白绩叹了一口气,对于啼哭不止的李易一点办法都没有,上次分别他走得洒脱,没想到再次见面自己就躺了,确实有点尴尬。

“你哭得我头疼。”白绩想要表现得冷漠,但是他现在一个脑袋三个大,头晕得厉害,这会儿憔悴地反而没有狠劲,起了反效果,李易哭得更凶了。

“我听说你在丹毓过得不好,因为…呜…他们都误会你,我真的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

“我感冒而已,没必要哭得像我已经死了。”白绩指着书桌,“别哭了,我扎针也没办法给你拿纸。”

李易抽噎着擦擦眼泪,又絮絮叨叨地来回道歉,半晌,在白绩的沉默中她才渐渐止住眼泪,缓缓走近白绩。

“不哭了?”白绩闭眼往后抹去额头的汗,“换我说?”

“你说。”李易弱弱地说。

白绩强打精神,捋了捋逻辑才开口:“我打他,不是为了你,换谁都一样,我生病,只是没睡好身体不好,也跟你没关系,别人误会我,是他们的问题,我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

意思就是与你无关别自作多情。

李易听到这般无情冷漠的话,脸唰然红起,不知是羞还是恼。

白绩又说:“你来找我哭几百次,都改变不了过去的事,而且你除了愧疚也做不了别的事,不是吗?”

李易沉默,她想白绩是不是在怪自己。

白绩彻底没了精力,只问:“几点了?你还不回去?”

李易本来还难受着,一看时间便惊呼,“快十二点半了。”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她慌忙要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把手里的牛皮袋轻轻搁在床头。

“我织的围巾,有点不应季。”她低着头,纠结地握紧拳头,颤着声说,“对不起,我…试着…想要把那些事说出来,但是…真的说不出来,我是真的害怕…我…”

“没事。”白绩放轻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以后别来找我了,忘了那些好好生活,没必要背负着过去。”

李易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这回她哽咽住,没发出声,李易站着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还是转身徐徐离开。

她身后再次响起白绩的声音,“围巾现在用不了,但是冬天能用,谢了。”

“……”

李易立在门前,肩膀耸动颤抖,最终她连回应的勇气也没有,逃跑似地夺门而出。

白绩家的隔音很差,李易悲伤起来难以自持,说话声音细细弱弱却极具穿透性,那几句“对不起”、“都怪我”字句清晰,透过薄薄的木门敲打在齐项的耳膜上。

什么孽缘?

因为她,别人误会白绩什么?

李易是十三中的,那一定是转学之前的事,难不成…和白绩打人这件事相关联?为了她打的老师吗?

齐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上下瞭着梁逢秋,他正无意识地抠着木门的边框,不知道是在仔细听里面的谈话还是在思考。

他一定知道什么,齐项从他的表现就能断定。

齐项轻咳,打破此时安静的氛围,他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问:“听说白绩转学是因为打了老师?”

这件事已经是既定事实,可是梁逢秋并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斟酌着些什么,半晌,他抬头对上齐项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的眸中有着几近□□的揣测。

半晌,梁逢秋耸耸肩,坦然回答道,“对啊,差点废了。”

“怎么说?”齐项站直,背靠着墙,“废了是怎么个废法?”

“十三中不太先进,老师画图都得用三角形的大木尺。”梁逢秋比划了一下,又指着自己右肩三角肌处,“三十度的角断了,扎进这里头五厘米的样子。”

出事的那天,梁逢秋没回家,这是很寻常的事。

他约了白绩吃饭,可是等了半天没等来人,却在学校走廊上听到警车的警铃,他凑热闹地跟着警察一路跑,抢先上了楼,只听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从一个废弃小教室传出。

那里平时给学生放不用的杂物或书,等学校有大考,也会作为分班教室,总之没什么用,也只有老师和班长有钥匙。

他撑在横栏上观望,看到小教室的场景,手臂一软,整个人愣愣得撞在栏杆上。

小教室的前门大敞着,白绩坐在讲台边第一排的椅子上,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沾着血,他颓然地坐着,佝偻着背,看不清神色。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应明友仰躺在地上,肩膀上插着直角尺,那种尺是木头做的,很钝,现在却硬生生扎进皮肉里。应明友身体痛苦得扭曲着,却根本逃不掉,他的眼镜碎了一地,而白绩的脚死死踩着他的脸,像碾着一具令人作呕的抹布。

梁逢秋惊慌向后张望警察来的方向,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要去告诉白绩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