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一回头发现四个孩子还站在那里,如今天冷了,她最怕的就是孩子们着凉生病,于是挥手驱赶,“鹿哥儿,云姐儿,快带妹妹们回屋子去烤火!”
几个孩子向后挪动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其实明玥也不放心留下他们,可是带出去又不现实,最后只能狠心掉头出了村子。
他们当初来这村子里的时候,本就花了一天的时间,而且当时也并非在主干道上,所以明玥寻到主干道的时候,已经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她身上带了菜饼子,在村子里的时候,对比起天干那会儿,已经算是美味佳肴了,每日吃几个也觉得清脆爽口。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赶路,又总挂记家里孩子们,还要分些心思去考虑,就算是朝廷没赈灾,那她能不能找到沈煜一行人的音讯等等。
这么多思绪缠绕在心头,身体又不停歇地赶路,这几个菜饼子吃下去,不但没有以往的饱腹感,还让她觉得又饿又软。
而且自打发了洪水后,她那月事一直就没来过,起先她还觉得这是好事情,省得了许多麻烦,可是连日来腰后那种坠痛感,让她不免担心起来。
尤其是此刻,连带着小腹都难受得厉害,仿佛那小腹两侧有千斤重的刀子一般,不但重,她这每走一步还觉得剜得肚子疼。
终是有些没忍住,在路边一丛正在寒冬里试图恢复生机的老松树下休息。
这些天一直飘着毛毛细雨,那些曾经在烈日灼晒之下龟裂的大抵已经愈合了所有的伤口,干旱飞扬的尘土也变成了泥泞铺满在路上,所以她一路走来不知沾了多少泥泞,她那双不怎么合脚的靴子上已经满是稀泥了。
不过她这深一脚浅一脚,一身女扮男装,倒是方便了不少。
又因为身体瘦弱干瘪,脸色蜡黄头发干枯,那几件从村里各家收刮来的男装又大小不一,长的短的都穿在身上,头上还戴着一顶破烂的瓦楞帽,实在是像极了那穷苦人家饿饭的小子。
一路上也没人拿她做女人来看待。
当然,这沿途上人也很少,而且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的,这会儿她歇下,城里那个竟然有个拄着竹竿的老翁走来了。
想是也累了,额上冒着细汗,往她这边上坐下来。“小后生要打哪里去?”
她用那还没恢复过来的粗哑嗓音回着,“进城瞧一瞧,打探亲人们的消息。”
老翁闻言,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与她说起如今城中的状况。
因吴州最严重,朝廷如今赈灾工作主要在吴州,至于江州和她们澜州,暂时没听到什么消息。
不过听说澜州只有极小部分受灾,州府雍城的人也都没受到灾情影响,如今已经陆陆续续从汝州搬回来了。
所以也就是说,澜州和江州并不在赈灾范围之内,下面的官员们只往上报了吴州的灾情。
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气得浑身发抖,“江州怎样我不知道,可是咱们澜州……难道就没有人逃上京去么?那些灾民难道还是假的么?”她看朝这四周山川,虽已经逐渐在恢复,但是依旧能看到旱灾时候留下的痕迹。
那告知她的老翁闻言,却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打量着她说道:“小后生,你这般光景,想来也是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该晓得雍城以外的不少县府,几乎都被大水冲没了,哪里还有几个活人在哪里?便是有那侥幸躲过洪灾的,也没逃过后面的旱灾,咱们这澜州啊,如今除了这州府,哪里还有人哩!”
人都死了,外面自然是看不到澜州的灾民了。
反而是吴州,虽是洪灾时候最严重,可因为吴州官员提前做好了部署,大部份老百姓都得以在洪水决堤前就到了安全的地方。
所以如今这上北往南,四处可以看到吴州的灾民们在逃难,却不见澜州。
至于江州,他们受灾是真没那么严重,老百姓们现在几乎都已经返回原籍正常生活了。
明玥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好久,等回过神来,老翁已经起身走了。
她收回目光,朝着雍城的方向看去,一时也不知到底还有没有必要进城去,只觉得浑身都冷,也不知是天气寒凉的缘故,还是因为老人家的那些话而绝望。
好半响她抬起脚步,决定还是进城去碰碰运气,只是小腹部传来的剧痛忽然使得她眼前一黑,整个脑子重重的,人就这样没知觉倒了下去。
明玥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那烂泥之中,而是一张狭小的床榻上,床的另一边堆满了杂物,一个包着蓝花头巾的妇人坐在床榻前。
“妹子你终于醒来了,真是老天爷保佑,我当家的还以为你救不活了。”妇人很是欢喜,“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喝水么?”说着就转身去提小炉子上的水壶。
明玥觉得浑身酸软得难受,头也特别沉,仿佛千金重一般,她挣了几下想抬起头来都没成功。最后只能老实地躺着,“这位嫂子,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里?”
妇人手脚很麻利,已经倒好了热水,听到她问连忙回道:“这是城里,我和我们当家的出城去找我娘家人,人是没找着,倒是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着了你,便给带回来了。”
她语速很快,又与明玥说当时不知道她是女子,直接叫她当家的扛起来,冒犯了等等。
不过这些明玥倒不是在乎。
后来到城里请了大夫来,才晓得明玥是女人家,而且身体受损严重,没有个几年是养不回来的,以后多半也生不了孩子了。
不过这没法生养的事情她没和明玥说,怕明玥晓得了接受不了,只朝明玥安慰道:“但没事的,养一养就好了。”
明玥也没有多去想这一茬。毕竟这些比起当下要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什么。
只想着得赶紧起来,城里打探一圈,若真是指望不上朝廷,也没沈煜的消息,那就先回去。
时间久了,她担心孩子们。
晚些的时候,宋嫂嫂端了一碗饭进来给她,上面居然还有一块肉,明玥自是千恩万谢,哪怕饭里几乎都是粗粮,可人家也不宽裕,救了自己就算了,还要管食宿问题。
那饭到嘴里的时候,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宋嫂嫂见此,还以为她怎么了,慌忙问:“怎了?是不是吃不下?”她家手里如今也不宽裕,今儿有肉,还是因为当初的救命的恩公今日路过,当家的给请家里吃晚饭才有的。
明玥嘴里满是饭,只能摇着头含糊不清地回着,“没有,只是许久没有只这样好的饭菜了。”她这时候觉得自己命好,一路上其实遇着不少好人贵人。
宋嫂嫂听得这话,松了口气,又心疼她,“要是没出这些事儿,白米饭鱼肉管够的。”
她是个话多的人,不免是说起今日家里有客人才弄了这二两肉回来。
明玥听到有客,自是多问了两句,那宋嫂嫂便说道:“当时雍州一下乱了,我们夫妻俩没车没马跟着逃难队伍跑,又无族亲,才出城不过两日,就叫一伙流氓给抢了个干净。”
关键时候是那沈恩公出手相救,不但帮忙夺回了些许财物,还用他自己的车给一起送到了汝州。
不过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难过起来,“可是这好人着实是没好报,我们沈恩公当初那车上,除了他那年迈的老父亲,还有个伤了腿的侄儿,可听说他的妻女都远在乡下,他这些日子里到处再找,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瞧着啊他整个人……”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碗筷滚落的声音,吓得连忙朝明玥看去,“妹子你怎了?哪里不舒服?”
原本正吃着饭的明玥认真听着宋嫂嫂的话,也没想着她口里这位沈恩公和沈煜有什么关系,毕竟姓沈的人不少。
可是哪里晓得却忽然听得她说这位沈恩公车里有年迈老父亲和伤腿的侄儿……
虽然觉得不可能这样巧合,可又听到宋嫂嫂说这位沈恩公的妻女在乡下没音讯,她便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这一激动便伸手抓宋嫂嫂,手里的碗筷自然是滚落到地上了。
“我,我……”明玥情绪激动,张着口连说了两个我,才连贯道:“这位沈恩公是不是平泸县人士?”
这下换做宋嫂嫂疑惑了,“妹子你如何知晓?莫不是你晓得他妻女在何……”那个处字没说完,忽然顿住,惊讶地打量着明玥,“莫不是你……”
明玥却不等她说完,已经连连点头,一面挣扎着要下床。
不过宋嫂嫂哪里能叫她下床,只忙安抚着,“妹子你冷静些,我马上去叫恩公。”说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忙掀起帘子出去。
他们夫妻是开绸缎铺子的,这灾后手里是没有什么钱财,但房屋铺面却还是在的,宽敞得很,只是有一部分都被路过的灾民毁坏了,所以明玥所趟的床铺上才堆满了杂物。
宋嫂嫂如今扯了帘子出去又是推门,然后明玥听到她路过穿堂咚咚的脚步声,没多会儿这脚步声又来了,还不止她一个人。
明玥听着心跳忽然加快,既满是期待,又满是紧张,就怕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她能在这大灾大难里和孩子们活下来,感觉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好运气,老天爷怎么可能还会垂怜自己呢?
就在她这样的紧张之中,房门被推开的同时,一股刺骨冷风就从帘子缝隙后面钻进来,随后几个人影走了进来。
进来三人,一个是自己熟悉的宋嫂嫂,另外一个有些偏矮的忠厚方脸男人,应该就是她当家的,夫妻俩排在一处,也是满脸的紧张。
而最前面的,则是明玥熟悉的沈煜,这时候的沈煜和当初自己送上车来城里参加考试的沈煜不像,反而和自己刚穿越来时候见到的沈煜一模一样,俊美的脸庞削瘦得脱了相,深凹的双眼有些发红,眼睑更是一片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