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已是全胜,见分了胜败,无须再斗。将剑柄暗耐平息,一时偏手,又合着殷暮然握刀不紧,脱手而去,剑锋一扫之下,反带将剑圈中的快刀一并甩往一侧,刀尖横直的刺没在石壁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杨琼本无此意,却又难以解释,不禁陷入尴尬。
殷暮然只当杨琼有意在羞辱自己,涨红着原本白练似雪的面皮,又羞又恼。一个历尽世事沧桑的武林老前辈竟大败亏输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手中,传言出去,情以何堪,只好教人笑柄。他本是个性情刚烈的老顽童,哪里肯情愿忍下这口恶气?虽是输此一战,面上仍有所不服。
杨琼见他满面敌意,也怕自己闹剧翻成了仇恨,又不知所言,临急中便索性继续装作糊涂,把剑收了,唱个大喏道:“多谢前辈容让,让晚辈侥幸得胜,十分抱歉。”
殷暮然只当杨琼在刻意的冷言讽刺,指桑说槐,只是气吁吁的立声在那,便不回话。杨琼又道:“前辈可是姓殷名暮然,是中原前辈?”殷暮然也不答话,口中只是闷哼一声。心想明知故问。
杨琼见他问而不答,知他尚在计较彼此适才的胜与败,必是不服气的败给了自己,心中难平,此时理解他此刻的心思,但又想到比武较量,自是有输有赢,难道是他欺我年轻,不屑败阵与我?
两人相互默然一刻,杨琼突然想起绝凌峰上的那首诗,便脱口念道:“一目回首望,感思烟雾中。”
殷暮然闻听到这句诗,面色顿鲜,双睛明亮,相视杨琼一眼,问道:“少侠这诗从哪里学来的,自己作的?”杨琼笑道:“是晚辈三个月前在乱云谷的一座绝凌峰巅上偶然所见,因诗意精妙,内蕴高明。故此爱不绝口,每日里都要念上一念,权当留恋。”
殷暮然徐笑道:“难道少侠也喜爱游历山川,赏阅风景?”杨琼见他终于能好好的说上一回话,点首道:“无论天山塞外还是三山五岳,只要在下有生之年,都想去一览佳景,题诗留名。如此笑傲天下,不与世争,才是人生之幸。”
殷暮然听言,方才舒然一笑,道:“看来杨少侠也是性情中人,老朽却是文墨稀疏,老不中用,真乃后生可畏。”杨琼笑道:“莫非绝凌峰上的诗句是前辈所遗留的?”
殷暮然微微点头,把刀拔出,笑道:“一时诗兴所发,胡乱题写一首,皆是浪写浮尘之言,不值一晒。”
杨琼揖道:“前辈的诗句,真是动人肺腑,皆为人生真实大理,如无此经历者,必无如此的尘世感慨。晚辈是个浪荡无礼之人,初生牛犊,胆大妄行。适才冒犯之罪,权是在下的无心胡闹,请前辈海涵,在下甘受一切责罚。”
殷暮然早把心放宽,呵呵道:“少侠是个性情直爽的傲气好汉,无拘无束,言语洒脱,不拘虚礼,算得上是武林中难得的青年俊杰。”杨琼道:“在下惭愧至极。”随即请前辈上了马,一道而行。殷暮然也没了气恼,上马与杨琼同出此谷,问道:“少侠是何方人士,如此青春年少,剑术便如此高强,轻功亦如此卓绝。以老朽量之,少侠与杨顺天是什么关系?”杨琼闻说踌躇,心想我出伏牛山的时候,师父曾严诫于我,不要将彼此师徒关系宣泄出去,以免生出无端事非,有失性命,此事我可万不能说。
这番想定,恐他生疑,笑道:“在下是中原的一个浪子,曾投师于天龙帮慕容天王门下,承蒙天王错爱,学了些武艺,幼习剑术,长练轻功,故此敢大胆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其实与杨顺天并无任何关系。”
殷暮然将信将疑,口中含糊应声,杨琼见他疑惑难信,故问道:“杨顺天是什么人,莫非也是剑术名家?”殷暮然笑道:“难道你师父就不曾与你提起过他?”杨琼道;“天王师父从未说过,晚辈冒昧请老前辈说说杨顺天之事如何?”殷暮然哑然一笑,徐徐策马道:“那杨顺天曾是中原武林盟主,最有名一流剑客,不过他已经辞退了盟主之位,如今算来已有二十多年了。他与你师父慕容天王是结义金兰兄弟,当年在泰山之巅结义的共有七人,你师父名排第三。杨顺天名排第五,若以辈分而论,那杨顺天还是你的师叔呢!”
杨琼唏嘘纳闷道:“杨顺天是中原第一剑客,又是武林盟主,按理说武功辈分应该是最高的,却为何排行第五位,而慕容天王却排行第三位?难道家师的武功要比杨师叔还要厉害?”殷暮然呵呵笑道:“若当以武功而论,杨顺天的剑术独领武林风骚,确实厉害。只是他几个人结义,非同寻常,不是一般的拜把结盟,也不是为了争名夺利,而是劫后余生的英雄好汉情义。不以武功高低论排前后,而是按个各自的年龄大小依次排名,老朽知道你师父好谈论古今旧事,岂不与你等弟子说说杨顺天的事?”
杨琼笑道:“不知为何,师父从不提起,也不知七大天王是谁,但求前辈为在下解说则个。”殷暮然道:“与你说说也无妨,这七大天王都是武艺高强之人。第一个是仙剑山庄庄主柳世远,号称护刀天王。第二个人,是既将开立恒山门户的镇西天王南燕承。第三个人,便是你的师父独臂天王慕容风。第四个人是逍遥天王陆震天,第五个人便是原武林盟主,剑风天王杨顺天。第六个人是雁门关上的朝廷大将,射雁天王尉迟朗。第七个人便是逍遥山庄的庄主,幽云天王吕长安。原本杨顺天之下还有两个天王,降魔天王如今在江南尚武堂,人称杀无赦天王的柳燕章。”
杨琼唏嘘道:“我听说南北江湖已经是交恶十余年,怎么柳燕章却到尚武堂去了,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殷暮然道:“那柳燕章是黑莲神教的一个教头,叶云风的师弟,神教与逍遥山庄曾激烈大战过数次,有解不清的恩怨,所以他被迫退了出去。至于之下的蒙面天王甘辛卫,此人亦为了得,其剑术不在杨顺天之下。也不知为何,二十年前他一纸退书,便在江湖上不见踪影,一直不曾在武林中露面,想必是看破了凡尘,做了化外之人,真是可惜!”
杨琼道:“可惜什么?”殷暮然道:“甘辛卫的武功谋略,足以号鼎江湖,无敢不服。杨顺天之后,若是他肯继任,武林之中便无南北之分,其恩怨是非必能消逝许多,也不至于江湖上到处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可他已经退出了江湖,侠踪少见。这难道不可惜吗?”
杨琼见他把甘辛卫说得意味深长,比对师父还要敬佩三分,料想他绝非等闲之人,心想这甘辛卫竟有如此厉害,既然剑术不在师父之下,那师父又是如何做到中原第一剑客名位的,这岂不是有些矛盾?
正欲相问,突然听到峡谷上方传来一声刺耳的金雕鸣叫,向前方谷口扑翅低飞而过,如箭似箭,在这幽暗的谷中,显得有些诡异。雕声过后,谷道内顿时死寂般的闷沉,似乎在暗示着有什么事情发生。
杨琼不知推测江湖上的凶吉预兆,指空笑道:“要是它飞慢了一点儿,我一剑刺落它,黄毛小鬼。”
殷暮然惊色道:“他来了,他就在前方的葫芦山下。”杨琼见他脸色突然惊恐,料其有事发生,轻问道:“前辈说的是谁,是仇家吗?”
殷暮然摇首苦笑道:“不是仇家,却是冤家,他是老朽的主公。”杨琼惊讶不已,才知说了半晌的话,却没独独没问清眼前这老翁到底是何来历。此刻见他面色忧虑,眼下也不便多问什么。道:“在下陪前辈去看一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必效犬马之劳。”
殷暮然微微一笑,道:“好。”两人一起前往,默然无语。刚走出这夹门道,其外是一派平坦的旷野阔地,碧湖清溪。抬首可见前方一座形同葫芦样状的大山,大山边是一片茂密松林,明月之下,格外入眼。树林外有一小道,路通南境。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溪水潺潺,草青鱼肥,月光反映,附近山林显得十分幽静自然。杨琼寻思起阿兰的言语向导,过了夹门道,看见葫芦山折南路而行,便是通往荆州之地,不禁暗暗点头。
两人正少歇着,不及一刻,听到有前方松林之内有人喝驾之声。杨琼疑惑着,林中突然闪出两匹坐骑,徐奔前来。待那两人策马近身三丈远近,看得亲切,那面前的好汉身约八尺,好不威风,只见:
势震万军猛将,气吞云月山河。仪表俊胜潘安貌,英风势傲温侯郎。中原逍遥王,沧州将门后。弯弓射日凌后羿,钢枪擒龙赛恶来。
杨琼见那将军雄壮勇武,堪称当世豪杰,气势上如是大将傲凌,无人可及,便知他是大有来头的人。那将军的身后紧随着一个十一二岁的执枪小童,清秀纯白,嫩气未脱,马上左右的磨蹭,不住的东张西望。
山谷本是幽静,四人漠然的僵视一刻,各无话说,草地上突使得风清月冷,略显萧瑟。殷暮然见着那汉,定着神色,突然翻身下马,拱手行个大礼道:“见过吕天王。”
杨琼不认识那大汉,本是不拜,但听得是吕天王三字,便知眼前这汉子就是殷暮然刚才所说的九大天王之一的幽云天王吕长安,忙不禁迭的拜道:“杨琼参拜天王。”
吕天王高坐马上,横担着一条梨花穗雨枪,傲然而视,只是微微的点着头,道:“都免礼说话。”杨琼便立身一侧,不离殷暮然的左右。虽知晓眼前这将军是自己的师叔,但是突然逢上,却一时又显得无话可说。
吕天王嘴角抽动几下,对杨琼微笑道:“请少侠先行一步,逍遥山庄有些内部之事需要在此处理,少侠与此事无关,还请回避。”杨琼听言,一头雾水,隐约觉得吕师叔会对殷暮然不怀好意,必有争执发生。欲离不舍,又不敢违逆他的言语,只得退避开十丈外。
吕天王见杨琼只在十丈近处相视,也不多加计较,猛喝一声道:“殷堂主,逍遥山庄从不曾亏待过你,吕某也算是对你礼仪有加,待你不薄,何故要行此叛逆之事?”
殷暮然朗道:“属下未曾叛逆,不知庄主从何说起?”吕天王道:“你私盗宝典外逃,莫非是想毒害武林,重演昔日的血光之灾?你是明白事理之人,往日里也是德高望重,吕某念你是本庄的四代元老,姑且不为难你,快将宝典留下,你便可自去。从今往后,逍遥庄再无你这号人物。”殷暮然闻言,仰天唏嘘,久久不能说话。
吕天王见他无动于衷,又道:“你若尚有重返故里之心,认错忏悔,向庄内豪杰赔个不是,此事便就此罢了。若还执迷不悟,结果你是清楚的,莫要逼迫吕某枪下无情。”
殷暮然沉默半晌,拜道:“老朽早是孤盏残灯之人,岂能行那不仁不义、祸害武林的丑恶勾当?之所以要携带宝典隐退江湖,实是为武林安危着想,并无一丝叛逆之心。此一节事,还请天王明鉴。”
吕天王喝道:“分明是强词夺理,你能着想什么?你瞒着庄内豪杰,行此反逆之事,还敢巧言争辩,迷惑人心,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微咬钢牙,怒目相视,手中齐眉沉枪在掌心一晃,紧握在手,似要动武。
殷暮然见庄主已有怒气火并之意,也不敢轻易撩拨,徐道:“庄主久行外事而不知内情,其实庄内已有奸细。此人暗窥宝典已多时,几欲行盗,只因不识密室机关,故此屡未得手。可长期以往,那奸细一但识破了机关,宝典遭窃。那时江湖上必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又将出现二十年前的悲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