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优待开国的功臣们,确实让绝大多数提着脑袋为他打江山且最终活下来的功臣们享受到了胜利的果实。然而,世上之事难有绝对,哪怕英明如刘秀,也并不能保证每一个功臣都得到相应的优待,马援就是功臣中的另类。
马援是扶风茂陵人,祖上是战国时期赫赫有名的第五名将赵奢。赵奢曾大破秦军,以战功被封为“马服君”。所谓“马服”者,除了是赵国的一个地名之外,还有一种解释,为“擅长驯马、驭马”。因此,赵奢的后世子孙便以“马”为姓氏。
可能有人又要说这是胡扯,但凡在史书上是个人物,人们就免不得要往他祖上贴金,生拉硬拽些莫须有的血缘关系。但马援的身世实在不是捏造的,因为按照这个族谱推下去,马家的其他祖先可都不怎么光彩。赵奢的大儿子就是有名的“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武帝时期异想天开、企图行刺刘彻的莽通(其实应该叫马通,“莽”姓是后人所改,猜测大概是讽刺他莽撞)则是马援的曾祖父——弑君的重罪不仅让莽通掉了脑袋,还影响了他儿子和孙子的仕途。到了他重孙这代,情况终于好转。马援或许是颇得了些祖上遗传的天赋,在边地以畜牧起家,数年间身家已至牛马羊数千头、库存粮食数万斛的地步。
暴发户马援的思想觉悟不是一般地高,他认为财富的作用在于能够用在实处,不愿做个只进不出、聚而不散的守财奴。于是他真的把钱财当作身外之物,千金之家一朝散尽,但他的名号已传遍天下。
有了大名声后,马援先被王莽破格任命为新成大尹(汉中太守),后又受到割据西州的隗嚣器重,做了绥德将军。虽然此时已然算是名重天下,但马援对时局仍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判断。后来第一次见到刘秀,受到刘秀吹捧时,马援说了一句很有内涵的话:“如今这个时代,不但君主在挑选自己的臣子,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在选择合适自己的主子(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因此,尽管隗嚣和马援一度亲密到同塌而眠的地步,公孙述又是马援的发小儿兼故交,但马援最后还是选择了跟随更有皇帝相的刘秀。
事实证明,马援的眼光当真厉害。在刘秀手下,他的军事和政治才能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到建武二十年(公元44年),马援已经官居伏波将军、虎贲中郎将,官位仅在九卿之下。马援不但办事能力强,口才也非常好,尤其擅长结合历史故事以生动的语言阐述事实和道理。每次刘秀提出问题,马援随口而答,不需要过多准备也能整得跟一场脱口秀似的。皇太子、王子的侍从们平日里大概缺少精神食粮,便把马援当成了免费的说书人,一旦打听到陛下召马援询问事情,就会千方百计地把手头的事推掉,纷纷往正殿的厢房侧室里集中。人多了,不免还得前挤后靠,毫无形象地争夺有利位置,在各个角度用耳朵贴着墙偷听。尽管长期维持一个姿势偷听难度颇大,而且还不能保证听得清楚,可这些人还是乐此不疲。马援的个人魅力由此可见一斑。而且,不止下人们爱听故事,刘秀对马援的回答也非常满意。可以说,只要是马援出的主意,刘秀几乎没有一次不采纳的,他甚至时常不由自主地感叹:“伏波论兵,与我意合。”
可惜这样一个与刘秀意合的人,最终的结局却让人难以合意。
事情的起因是马援得罪了一个人:梁松。
或者说是梁松认为马援得罪了他。
梁松此人之所以得罪不起,并不是因为他的职位高,而是因为他尚主——他是刘秀的长女舞阴长公主的夫婿。这厮读过不少书,喜欢高谈阔论,人大概长得又高又帅——最后一点是我猜的,毕竟梁松的背景不算高深,而他再有钱也不会比皇家有钱,论才华在朝中也绝非顶尖者,品行更是不怎么样,要不是又高又帅,那只能证明长公主眼瞎了。
自从入赘长公主家,梁松在其他大臣面前就变得高人一等,自觉达到了只低于皇帝而高于其他大臣的另一层次。朝堂之上,只要皇帝不在,梁松便能以四十五度角仰视大殿,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梁松有一次主动去探望正在生病的马援,居然低下头先给还在床上养病的马援行了拜礼。结果马援受了梁松这一拜竟不如他人一般赶紧从床上滚下来回礼,而是继续高卧床上,这一礼受得心安理得。
马援的儿子们在一旁看着梁松由假笑变得脸色阴沉,不由得暗暗替马援捏了把汗。等梁松回去后,他们赶紧提醒父亲,语气中甚至不免有些担心和责备:“父亲大人,这梁松可是陛下的女婿,朝堂之上,自王公以下没有人不忌惮他,您为何就不能给他回个礼呢?!”
马援大概平日里就看不惯梁松骄横的作为,现在好不容易得他低头,便假装没看见,不回礼,要杀杀他的威风。但他不能直说,只好假装不以为意:“我和他父亲梁统是至交好友。”
要知道,按照礼法,在晚辈面前,父亲的挚友等同于父亲,他不叫你进来,做晚辈的不能进来;不叫你出去,做晚辈的不能出去;他不发问,做晚辈的不能主动搭话——这是儒家的思想。可惜梁松并非君子,与马援志不同,道不合,更不会把马援放到和自己父亲同样的高度。他自觉白给马援拜了一拜,把面子都丢到马援家地上了,便记恨上了马援,时刻准备给他点儿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