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第六日:弼府内奸—筮卜

王都三十日 青果 2914 字 4个月前

大王本可不理会巫亘,但他很是恼火巫亘话中的影射!

当年只是因为巫亘与他有过伴学的情缘,大王才在众多大巫的人选中指定了巫亘,谁知巫亘不知恩图报,却屡次以“敬慎天命”为由,阻他想做的事!大王强压着心头怒火,缓缓道:

“大巫莫忘了,正是因为烈祖胜利的荣光,才有今日的大商的天下,才有眼下的繁华!”

巫亘在腰间摸索半天,口中毫不相让,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是啊,人们从来只看得到胜者的光芒耀眼,谁能看到失败者埋骨之处的黑暗凄凉?”

大王怒视眼前这个驼子背上的拱起,心道:“这该死的驼子还是如此阴阳怪气,以前的账总要慢慢一笔笔的讨要回来!”

大王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站在巫亘身后等他慢慢开门,不再作声。

筮房门开了,寝玄弓腰提醒大王身前有门槛,等大王迈步进去,在门口站定,筮房的门轻轻合拢,寝玄想着大王笑骂的那句“阉人”,闭目想着儿时往事,竟眼角有泪,连忙用衣袖擦了。

筮房已经点燃焚香,备好净水,两人净手,相对而坐。

一把蓍草齐整的放在案几右首,巫亘抓起一根,恭敬置于左胸,心中默念,然后又复恭敬放在案几靠大王的一边。

同样的事,他已经做了三十多年。

每逢大事,与大王对面而坐,筮卜吉凶,也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来,他无数次这样和大王一起,向历任商王祈祷,求烈祖赐福,或是请祖灵降祸于某个方国。这一套程序他已经烂熟于胸,而大王同样熟悉。

他把那一把蓍草抓在手中,口中说:“请大王心中默念要起筹的祖灵。”

手中蓍草在案几上“哗啦”撒落。

大王拿起眼前的蓍草,在散落在案几的蓍草中一拨,把蓍草一分为二,左象天,右象地。然后在右边的蓍草中取出一根,放入胸前衣襟里,口中念叨:

“请河掸甲护佑!”

一百多年前的河掸甲,在位期间内外交困,但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河掸甲仍试图奋发,迁都、南征,一系列举措都卓有成效,总算挽回大商败落的颓势。

巫亘见大王以河掸甲起筹,心中已经隐然猜到大王的心思,必是寄望于对邛方的愤然一击,以一次胜利,换取他在位期间,大商的再次辉煌。

他虽已驼背,但仍能娴熟地手演天地八卦。这套传自上古大神伏羲的演算,他在亘地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早已烂熟于心。

待推演到结果居然是不利时,巫亘感觉到头顶冒汗了——上次泞地的田猎,他才因为筮卜不利,不肯为大王进行龟卜,惹恼了大王,若是这次又是不利,他该如何是好?

敬慎天命!

他只能拒绝大王的请求,绝不龟卜。他想。

大王看着巫亘越来越紧张的样子,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十七年了……”大王并不等他解说,看着巫亘的驼背,对他说:“大巫今年该是五十有一了吧。”

“是!”巫亘答。

大王这个时候问他这个,无非就是要他记起当年情分,再次筮卜,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唉,时间好快啊,转眼间你我就老了。”大王叹息着。“上次妇息的侄女怀上了,妇息过觋宫来找你,说你精神不佳,早早地就歇了,后来找的巫永。”

巫亘听出商王颂话语中蕴含的威胁意味,心中不屑,原有的害怕反而少了些。

“巫永的龟卜是越来越准了,说是个男孩,果然是个男孩。妇息很高兴,给巫永赏了二朋贝。”大王语气淡淡,带着不满。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巫亘心想。

他此时反而心下淡定。

他的身体他知道,除了驼背,他没有哪里比不上大王,在亘地的时候,他就是以力能搏虎著称。让他变成驼背的,不是岁月,而是一段他不愿提起的过往。

想到这,巫亘也以淡然的语气对大王说:“小巫曾多次想,如今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想放开一切,好好放松,好好休息。只是祖宗规矩,一日为贞人,终身是贞人。我这觋宫的责任,怕是要到背到死的那一天。”

觋宫大巫不能娶妻生子,因此不同于史官可以世袭,但一旦接过使命,便要坚守一辈子,干到死为止,便是大王也不能更换。

巫亘的与大王分庭抗礼的底气就是来源于此。

说罢,巫亘以额叩地:“真是惶恐之至!”

大王抿嘴压抑心底怒气,腾地站起,虎视巫亘的驼背,良久,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