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大喜!”
肖嬷嬷一听,连忙双手合十,朝天一拜。
长公主嘴角也露出几分笑来,她此时披散了头发,没穿那道袍莲冠,此时倒有几分幼时在闺中的少女模样来。
与嬷嬷絮了几句话后,便忽而正经起来,问:“府中近来可有什么事?”
肖嬷嬷一听,便知她要问什么。
忙低了头,将姜瑶这一个月里做的事,一一报与她听。
长公主低头,拿了几案上的青瓷莲花纹杯,沏了沏,而后低头饮了口,当听闻昨日大郎、二郎他们回来,她又去送吃食,忍不住柳眉倒竖,“哼的”一声,将那青瓷莲花纹杯拍在桌上。
精美的青瓷莲花纹杯顿时裂了一道口子。
肖嬷嬷忙过去接,一边擦一边心疼道:“哎哟主子喂,您参佛都参这么多年了,就不能…”
“不能什么?”长公主那暴脾气又上来,道了声,“本宫修佛又不是修石头!还不能有些脾气了?打量谁不知道她心思,竟然又巴巴地去往郎君面前凑…”
她哼一声,忽而那脾气又落了下来,温声叹:“不成不成,我还在为圣人和国公爷积福,不可造口业。”
长公主面上那惊怒,立时如风流云散,又成了那端庄优雅的美妇。
只那青瓷莲花纹杯却遗憾了。
她道:“再令人打一套来吧。”
肖嬷嬷说了句“喏”,将那套杯子拿下去,重新换了一套冻玉翠如意纹杯来。
长公主重新喝了口茶,等那清淡的茶汤入腹,已彻底冷静下来,问肖嬷嬷:“嬷嬷,依你看,咱们这位姜大娘子,到底是什么心思?这回…她看中的,又是谁?”
肖嬷嬷却道:“老奴也不知。”
长公主道:“嬷嬷您可是积年的老人,怎看不出她心思?”
肖嬷嬷叹气:“老奴原以为,姜娘子是老毛病又犯了,可这一月看来,却又觉得,她仿佛改好了许多。”
“细细说来。”
于是,肖嬷嬷将姜瑶这一月的事当真细细说来。
她与长公主说,姜娘子不再打骂仆妇,亦不再动辄得咎,反倒时常笑脸盈盈;她说姜娘子会做好吃的点心,还会做那好吃的酥酪,甚至很肯帮侍婢们说那装扮上的事…
这等感觉,很难与在高位的长公主分说清楚。
位高之人,或偶尔怜弱,却绝不会低下身来,与你同同等。
长公主算得柔恤,可若说相处…
肖嬷嬷也难说其中分别,只觉得,偶或与现在的姜娘子对视,总觉得,在她心里,她们是一样的。
无高下、贵贱之别。
肖嬷嬷说起一桩事:“前一阵,大郎君院里一位没定死契的婢子,自赎自身,要出去嫁人,求到大娘子那,她竟然当真给那婢子装扮了一番。”
“…夫人是没见哪,那姜娘子当真一双好手,那婢子原不过中人之姿,如蒲柳小草,竟装扮得那般漂亮,如花儿一般。”
这在从前,却是不可想的。
那位宛城来的娇娘子,只会竖了那跋扈的眉,叫那婢子有多远滚多远去,竟敢痴心妄想要她替她装扮。
长公主听着,一双眉却越蹙越紧,只看着肖嬷嬷那模样,心想:莫非当真是人老糊涂了?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叫狗改了吃屎。
如今事不同寻常,肯忍辱负重,只可能是对方所谋甚大。
只是也不知,如今是看中大郎,二郎,还是三郎了。
“嬷嬷,你去将我带回来的帖子取来。”
长公主住在城外别庄,送到府中的帖子,都一律由侍卫快马送到别庄。
肖嬷嬷听闻,忙去沈嬷嬷那取来装了帖子的匣子。
满满一匣子邀贴。
长公主虽多年礼佛,不如何愿意出门,但她身为安国公主,位高权重,各处宴会帖总是要礼貌性地送来一份的。
这一月积累下来,已是满满一匣子。
只见长公主手在那匣子里翻了翻,而后在里面翻出几张不算华丽的帖来。
“嬷嬷,你将这几张帖交给…”长公主想想,“交给二郎,让他调查下这发帖的人家,看看对方人家儿郎品行,只要品行端宜,便叫人来相看。”
肖嬷嬷也识得几个字,一眼看到帖子上的落款。
全是京中名不见经传的人家,看这帖子,也非邀月阁里专门定制的邀贴,而是极普通的花笺所制,普通书斋一贯钱便能买上十张的便宜货。
“这些?”
她惊讶。
长公主道:“嬷嬷,莫要心偏了。”
“她这般身世,除非国公爷认她作义女,便是这些人,亦算高攀。”
自来士庶不通婚。
虽大雍建国以来,这铁律已无从前那般牢固,可也没哪个高门世家会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便这些没甚家底、科考上来的寒门出身,若非想要攀上国公府的面,亦不会递来帖。
长公主虽多年不理事,可对方这点心思,却是极为清楚。
“是。”
肖嬷嬷忙收了帖,匆匆出去找二郎君。
只是二郎君又领了职,去羽林卫中报道去了,一时间没在昭斓院找到人,倒是在花厅,接到了誉王妃派来的嬷嬷。
肖嬷嬷问明对方来意,忙引了人进去。
那嬷嬷一进去,便朝长公主一拜,道:“见过夫人。”
长公主挥挥袖,叫她起来,好奇地看着那嬷嬷:“二嫂叫你来做什么?”
嬷嬷从袖中取出一烫金牡丹如意纹帖:“娘娘听闻夫人回府,想着夫人怕是最近郁气,想邀夫人过几日去大慈恩寺住上一住。”
那嬷嬷笑眯眯道:“正好要浴佛节了,娘娘说还能邀您一起去看个花灯。”
……
“浴佛节?”
秋桐院里,姜瑶听着红玉和青雀在那絮叨谈话,不由好奇地问。
这浴佛节名字…
怎这般耳熟?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
说起这,青雀便一脸兴奋。
她放下手中绣活,近来娘子又来了个奇思怪想,要她绣个什么…布拉。
那布拉当真是羞死人了。
那般小的一片,如何遮得住?
只娘子坚持,对着那双水汪汪的、哀求的雾眼,青雀当时就没顶住,答应下来了。
只是这东西又不能交给针线上人做,否则,府里必要又流出新的流言了。
青雀只好亲自上阵。
但一边绣着这布拉,一边想着这布拉该如何穿在身上,饶是青雀对自家娘子有十二分的好感,也忍不住叹一声:娘子当真是好生…不要脸。
此时听娘子提起浴佛节,便又忘了那心中不断冒出来的怨怪,兴奋地说起那浴佛节来。
“娘子不知道,这浴佛节可热闹了,有整整三日呢。”
“到时整个长安,都是一片花海。有僧人于长安中驱邪,纳福,晚上,满长安都是花灯…”
青雀说着,脸竟红扑扑起来。
红玉见她这样,忍不住打趣:“娘子有所不知,这浴佛节虽与我等没甚关系,但诸天大庆,长安城男男女女都会出来,连小娘子儿郎们也会出去,不过我看青雀这般兴奋…”
她点点青雀:“怕是想嫁人了。”
青雀被她说得羞红了脸,起身便要打她。
姜瑶在一边,支着下颚看她俩笑闹,唇儿也不禁翘起来一点。
听这话。
她算是想明白了。
这明明是满天神佛的节日,却被桎梏至深的青年男女硬生生拗成了用来“偶遇”的道场。
可见,这年轻男女的心啊,便是捂住了、锁着了,也会在角角落落里冒出来。
她也跟着打趣:“青雀啊,要不那日娘子放了你假?你便去那街上,不管看中谁,娘子保准去夫人那为你求个恩典,放你出府,嫁与良人。”
倒把那青雀逗得跺了跺脚,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过了会,又灰溜溜过来,替姜瑶绣那布拉。
只是边绣,面上还不忿地嘟囔:“娘子莫要听红玉胡说,奴婢高兴,不过是因为到时郦江湖畔的花会。”
她说着,眼又亮起来:“到时满长安的青楼当家花魁都会来,还会评选出花王。奴婢、奴婢,不过是想去看看那花王长什么样罢了。”
想着,她忽而看了姜瑶一眼,欲要说什么,忽而又闭了嘴,打了自己一记:“让你胡想。”
娘子是何等身份,怎能去与那等人比?
姜瑶却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有些向往。
来这儿这么久。
她总是匆匆忙忙,却还没正式地,用眼、用脚,去丈量这长安的土地,看一看这长安风貌呢,更别提那满城花开、竞选花王的盛事。
正想着,满春堂的银翘过来。
说是夫人要姜娘子准备准备,过几日同她一块去大慈恩寺住,顺便接一接浴佛节的“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