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太子。”
只一句话。
剧痛的伤口,也化作了微妙的痒。
然而叶听霜已没有多余力气再细听下去了,单显紧咬着牙关,带着怨毒凑到他的耳边:“我会让殿下换掉你,别得意太早。”
换……掉?
他无法分辨到底是谁在说换掉他,只是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竟比身上的那一鞭还要令他疼痛。
伤人的不是实质性得鞭子,而是这一句‘换掉’的话。
锁链突然松动,叶听霜跌倒在地。
黑色的发丝披散着,身上的单衣早就被血痕染红。
他死死的咬着牙关,不想就此陷入昏迷。
怪异的梦境影响着他,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恐惧感。
再注视我。
别换掉我。
我什么都可以呈现给你看。
—
细雨纷飞的午后,清风吹化了冻结的池塘,再隔不久便要春浓。
几支疏竹,斜进亭内,在地上落下清雅的剪影,构成一幅天然的竹画。
沈灼站在亭边,独自等待着沈倦。
沈倦拖着一身沉重病骨渐近,声线温润的笑喊道:“清昭。”
在看到沈灼手心伤口时,沈倦的笑容戛然而止,担忧的说:“怎的如此不小心?”
沈灼没有说话,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沈倦:“清昭,手拿出来。”
沈灼:“?”
沈倦:“幸得六兄身子骨不好,时常携带伤药,你手上的伤再不处理可得留疤了。”
沈灼拧着眉,良久的盯看着沈倦:“那便劳烦六兄了。”
沈倦轻轻倒出药粉,上药的动作娴熟又温柔。
若是没能发现昨夜沈倦塞给了叶听霜某样东西,沈灼都快要被他的模样骗过去。
“你究竟想做什么?”
突兀的问话,打破了短暂温宁,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成了尖锐。
沈倦唇角的笑意尽消,气息浑浊的说:“还记得兄长之前说过什么吗?叶听霜这把刀,你握不住。那是一把没有刀柄的刀,最终都会伤到你自己。”
沈灼:“所以六兄到底给了叶听霜什么?才刺激得他擅闯长乾宫?”
沈倦的阴沉只在一瞬,又变脸一般宠溺的说:“分明他都已经那般冒犯于你了,何必委屈自己呢?放弃太子,放弃叶听霜,一个伤害你,一个背叛你,我才是你的忠实同谋。”
从幼年他便开始执着。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任人欺压的冷宫皇子。
太子一出生便拥有了那么多,凭什么他连残渣都无法拥有?
他曾经卑微到碰也不敢碰的珍宝,如今终于有机会被他牢牢的握在手心里。
“清昭,你不想救宗太师吗?你不想看着桓家付出代价吗?”
“只要你点头。”
沈灼推开了为他上药的沈倦,染血的白布松垮的绑在他的手掌上面,目光风轻云淡得好似没有半点重量。
“说到底,六兄只是觉得,阿兄有的东西,你也要有。”
“可惜,你还不配。”
沈倦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
他对待自己,大抵永远不会像对待太子一样了。
为什么?
沈灼看着沈倦,像是一只在扯弄着蜻蜓翅膀的稚童,眼神里掩藏着纯粹的恶欲。
那就更刺激他一点。
沈灼的声音快要融化在雨里:“若想要我倒戈,兄长再努力些吧,再努力……抓住我试试。”
沈倦呼吸一凝,从阴郁中抽离,复杂的凝视沈灼。
从前他怎不知这个弟弟有如此本事?
他竟轻易的挑动了他。
咚咚咚。
沈倦的面颊覆满阴翳,森冷诡谲的凑到沈灼的耳边,像是在教唆:“小七,你可以更加放肆一些,不喜欢的东西,兄长会为你解决。”
沈灼:“六兄想怎样替我解决?”
沈倦分外愉悦:“叶家的案子,不一定能查出什么。”
终于说出来了。
沈灼勾起唇角,忽而想起前世在中箭倒下后,曾恍惚间看到了沈倦朝着叶听霜走去的身影。
沈倦和叶听霜从来都有利益纠葛。
从殿审时发现沈倦和叶听霜有联系时,沈灼便早早布局。包括殿审回来后罚跪叶听霜,都是故意做戏给沈倦看。没想到叶听霜如此上道,第二天来了个强闯长乾宫。
于是——
他顺水推舟。
沈灼制造了时机,叶听霜又阴差阳错刺激催化,才骗得沈倦道出了真话。
听到沈倦染指叶家的案子,叶听霜还会和沈倦合作吗?
“殿下。”
叶听霜举着油纸伞,从屋檐转角走来。
方才沈倦所说每一句,一字不差的落到了叶听霜的耳朵里。
叶听霜的眼眸死寂到浑浊,纵然知道沈倦并非善类,却没想到他会拿叶家的案子当做利益交换。
沈倦抬头望向了那边——
叶听霜新换的衣衫沾染了血痕,血珠随着他的步伐而渗透出来,几乎要将那身衣衫染成血衣。
他依旧朝着沈灼的方向赶来。
从前的欣赏,忽而变成了碍眼。
叶听霜目光似冰,缓慢的同沈倦进行对视。
不再如从前那般利益勾连,反倒多了些许势如水火的滋味。
裂痕终于产生。
叶听霜将沈灼纳入伞下,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之下:“春寒未消,殿下莫要着凉,还请殿下早些回长乾宫歇息。六殿下爱惜弟弟,应当不会怪罪吧?”
沈倦:“……”
良久的凝视之下,沈倦忽的爆发出一阵笑声:“自然不会,清昭的身体要紧,好生‘照看’你家主子。”
“多谢六殿下。”
叶听霜展露出锋芒,像是刀剑出鞘的瞬间,而后又极快收敛如常,“奴,一定谨记教诲。”
沈倦眼皮一跳,感觉到了流动的危险暗涌。
玉簪给了,清昭也罚了叶听霜,分明什么都做了,却有一种逐渐脱离掌控的感受。
不对劲!
不光是叶听霜不对劲,连清昭的反应也不对劲。
执掌诏狱五年,他太知道叶听霜是什么人,才选了同他合作。
可就是这样的沈清昭,却能轻易扼制住失常的叶听霜。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眼神。
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伞下的沈灼揉捏着肩胛骨,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大抵在沈倦的想法之中,自己处罚了叶听霜,重伤的叶听霜也绝对不可能赶过来吧,他的残忍也绝不会被叶听霜听见。
以牙还牙的时刻到了。
要用这双手,朝着对方最痛的地方刺下去。
沈倦不是喜欢叶听霜么?
前世互帮互助的两个人,终于反目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灼大步向着前方走去,吞下薄凉寒气,回想起沈倦曾经的话——
‘没有手柄的刀,终究会伤到自己。’
从来都不是他去握住这把刀。
他要让这把刀,心甘情愿为他卷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