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睁开了泛着红血丝的眼,歪头看向了他:“你瞧,我说我能忍住吧?”
沈倦说他用不好这把刀,他却偏要将他驯服。
“快点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吧。”
“我快没有耐心了,小狗。”
叶听霜的眼瞳里泛起红血丝,像是快要忍耐到极致,只剩下一根连接理智的丝。
被轻轻撩拨,都会断开。
一股没来由的热。
沈灼就像是甜美浓郁的蜜,饮一口便能上瘾的毒。
“为什么……是我?”
沈灼缓慢的对上他的眼,强忍过了擦药的疼痛,眼眸里还带着微妙的湿润。
热烈脆弱,寒眸如火。
“觉得困惑?”
“觉得自己没有价值让我这么做?”
“既然如此,那就做一些配得上我的垂青的事吧。”
“这样,我才会更想要你。”
—
建康城内的太初宫刚修缮不久,巍峨庄严,飞阁流丹。
元者,始也。
元正之会向来都是历朝历代最重视的宴会。
自半夜起,华灯若乎火树,炽百灯之煌煌。皇帝高坐于巍峨宝殿之中,群臣在编钟羽磬、筝瑟俱张下祝贺献礼。
一时间,香浮满殿,清光盈瓯。
沈灼的位子在角落,安静的欣赏着即将发生的闹剧。
急管繁弦,玉盏催传。
席间摆放着五辛盘、胶牙饧等多种元正日的特殊食物。
“诸卿,请饮屠苏酒。”
随着前方声音落下,一时间众人齐齐举杯,觥筹交错。
然而朝堂之上,丝毫没有愉悦的氛围,反倒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强颜欢笑。
沈灼晦暗的打量着上方之人,这是他重生以来,头一次见到晋宣帝。
晋宣帝的前半生堪称明君,将坠坠欲崩的大晋从风雨飘摇中救了回来,甚至让胡人乖乖退居塞外。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的后半生,暴戾、无情、反复无常,胡人占据了大面积的土地,晋朝自此从北方洛阳迁移到了南方建康城。
而后士大夫不思进取,安置江南。
高朋满座、日日宴饮,清谈畅想,甚至都能把勤于职守看做可耻之事,便知现今的尚美风气有多么荒诞可笑。
一杯之后,御史中丞柏升突然剑指沈灼:“臣听闻七皇子前几日中毒,涉事宫人却被七皇子自己带走……”
原本就焦灼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众人晦暗的将目光放到了沈灼身上,许多世家都惊异于今年竟有七皇子出席。
不过还真如传闻中所见,粗鄙又丑陋不堪,太子宠爱得太不值得了。
让人痛惋啊。
那样一位矜贵之人,竟白白瞎了眼!
晋宣帝刚接过一名宫人的酒,仿佛没听到这番话似的,色迷心窍的抚摸着宫人的手,然后慢慢抚摸到了她的面颊。
晋宣帝虽然荒淫无道,却生了一张俊美的脸。
宫人娇羞脸红,还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下一刻,晋宣帝便朝着侍卫招了招手:“她的头颅好看,杀了打磨成酒杯吧。”
一时之间,满堂皆惊。
方才提出皇子中毒的柏升,突然连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喉咙深处卡了一块颤巍巍的石头,恐惧也油然而生。
然而此时便是一个机会,石煊已确认会在半月后回朝。
柏升闭了闭眼,心道必须尽早推太子上位,才能还晋朝一个安宁:“陛、陛下,宗天朗案,必须尽快审理,所有的证据都足了,就等待着……”
他心中有自己的大义。
晋宣帝:“何必审理?你不是说早就搜查到证据了吗?”
柏升一愣,完全揣测不出晋宣帝的意思。
晋宣帝摆了摆手:“直接定罪。”
然而下一刻,便有人猛地冲了出来。人人都认得,那是御史罗书,乃是一寒门子弟,宗天朗于他有提拔之恩。
“陛下,太师断不会私吞买官马的银钱,一切都来得太巧合了,请您彻查此事!”
晋宣帝:“巧合?不是已经在宗天朗的家里查到证据了吗?有什么人能把手伸到他的家中?你告诉朕是巧合?”
罗书一脸绝望,扫视着朝堂上避之不及的臣子,皆是心虚得不敢同他对视。
而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人群之中,唯有沈灼朝他望了一眼,不是带着恶意。
罗书已然绝望,心中忽的燃起一股火焰。太子和六皇子乃一丘之貉,若要救下太师,或许真的只能靠这位皇子。
可他一人之力,过于单薄。
罗书知道晋宣帝暴戾,自己陡然冲出来,已是犯了大罪。
罗书愿意牺牲自己,却换不回军马案的再审。
在迷离的灯光之中,全是些恨不得同他撇清关系的人,他们或鄙夷,或轻慢,一副罗书是什么脏污之物的眼神。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赌到七皇子的身上。
罗书仰天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礼乐崩坏,礼乐崩坏啊!不仅太师入狱,皇子中毒也能放任不管,这便是……晋朝!我倾尽一生要效忠的晋朝!”
周围众人无一不脸色大变,生怕皇帝降罪株连。
然而罗书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猛地栽向了柱子,很快便没了气息。
御史专用的法冠滚落一地,沾染了温热而鲜红的血液,罗书死死的瞪向所有人,到头来一直都未闭眼。
这一幕发生得过于突兀,无数官员大惊失色。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便葬送在了这里。
这是……死谏!
百官穿着绛色纱袍,脸都埋在笏板之中,像是不敢多看,又像是终于展露出一丝羞愧。
咚咚咚。
方才不敢出声的寒门子弟,想起清流之首的宗天朗的大恩,纷纷不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敢死谏重申军马案,却敢提议七皇子的事。
或可成为转机!
朝臣们朝着晋宣帝辑礼:“请重审七皇子中毒案!”
“臣附议!”
“臣附议!”
最后竟形成滔天气势:“请陛下重审!!”
无数目光皆放在了沈灼的身上,哪怕他在宴席上只分得一个小小地方,也阻碍不住那些注视。
沈灼从席间缓慢起身,从参加元正之会开始,他便知道这是一场血腥盛宴。
哪怕前世没有他参宴,罗书也照样死了。只是一个是被下令斩首,一个是自己选择去死。
他一步步,跌跌撞撞,走得越来越急。
向上,向上。
一直攀登,抵达权力之巅。
所有人都在为他让路。
他从角落抵达宫殿中心,在华灯之下重重磕头:“父皇,请为儿臣做主。”
沈灼叩首时,余光瞥到了捏紧酒杯的太子沈霄,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更多的袒露出你的真实,让我轻慢的剥开你吧。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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