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别离

“廷兰是个君子,是非分明,虽然这事实在是……”花拂衣摇了摇头,她不相信杨悉檀会害死周廷兰的孩子。

胡来真名杨悉檀,是周温嵘跟越千江在战场上捡到的孤儿,周温嵘做了他的养父,越千江做了他的师父,无奈两人常年征战,便把他寄养在京都汴梁的楚王府里。

后来,周廷兰为救周温嵘付出所有,像杨悉檀这样爱憎分明的人,无论在江湖上如何兴风作浪,都不可能做出害死楚王世子这样的糊涂事。

而且,杨悉檀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可是“千山独行、万川自渡”的胡来道人,闯过法师们绕着道走的龙潭虎穴,杀过天师治不了的凶煞鬼厉,在少室山大雄宝殿上吃过肉、在真武门三清殿里醉过酒,无论惹了多大的麻烦,都能全身而退。

有人说他是鬼,有人说他已经成仙,花拂衣不确定,她只是知道,传言大都是真的,杨悉檀天生仙骨却不屑为仙,连大周剑仙沈玄风都奈何不了他,自来让他三分。

此事必有蹊跷,但当务之急是保住秦王的遗孤,花拂衣便道:“没事儿,我有丹书铁券,不须惧怕。这些年人心散了,寨子早已难以为继,也是时候各奔东西了。”

周不渡:“谢谢你。”

“不必言谢!”花拂衣摆摆手,“打算往哪儿去?”

人家为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甚至准备放弃整个匪寨,周不渡觉得不应该再说谎,便坦言说:“武……”

“且慢!还是不要说了,我人脉很广,很快就能找到你。”花拂衣其实是怕自己被抓住拷问,这才突然止住。

她匆匆来、匆匆去,抱着杨悉檀的尸体走出房门。关上门,站在门外,却没忍住往回看,很想再多看那少年几眼,从对方身上寻找故人的音容。

周不渡也扒着门,视线穿过门缝,落在花拂衣身上。

花拂衣何其敏锐?回首,粲然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不渡被问住了,略一回想,越千江和杨悉檀都没提起过这身体原主人的名字,好在花拂衣应当也不知道,于是,他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周不渡。”

“不渡?是你爹能起出来的名儿。”花拂衣失笑,朝周不渡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继而回身离开,仰天长叹,“十数年,深恩负尽,终能得报,幸甚、幸甚!”

十八年前,谁都没想到大周战神会突然暴毙,草草办了葬礼,花拂衣甚至没能见到周温嵘最后一面。十八年后,因缘际会,周温嵘的遗孤忽然出现在面前,她必要保住这个孩子,守住秘密,即便粉身碎骨,亦是无怨无悔。

杀人的,偿了命。

大伙儿见到胡来道人的尸体,都服寨主公正,没有半句疑问。

但背地里传言四起。

有人说,胡来道人掳走了楚王世子,意外让人厨子把世子杀了吃肉,他便杀了人厨子,再畏罪自尽。

又有人说,胡来道人拿世子做了祭祀,修为暴增,经受天雷后霞举飞升,人厨子跟摧花手偷看到了他的秘术,为此赔了性命,还拖累了岛上的兄弟们。

总之就是飞来横祸,一时间人心惶惶。

·

话分两头。

却说,余若真为救周子皙,不顾劝阻,二度出海。这回他坐着上好的船只,让从小在东海之滨长大的刺客金雪瑕驾船,虽然又在差不多的地方遇上了风浪,但不仅没有着道,还识破了那风浪其实是幻景,源自藐云岛外的障眼法阵。

无奈那法阵复杂精妙,即便是他这样的玄门高徒,没有信物在身,破阵仍费了些许时间,登岛已是日出之后。

当时,花拂衣正带人查探人厨子的茅草屋。

余若真沿途尾随,远远望见满室狼藉、锅里有煮烂了的肉羹,地上散落着周子皙的衣裳物件。

但他在楚王府潜伏多年,知道胡来道人杨悉檀与王爷有旧,自然同花拂衣那般,并不相信对方会害死子皙。

他继续窥探,见花拂衣去了杨悉檀的住处,带着杨悉檀的尸体出来,在这之后,却又悄悄派了个亲信,叮嘱其把行囊送到杨悉檀茅屋的门前。

他更觉蹊跷,半道上拧断了那送东西的人的脖子,把人藏到隐秘处,翻看行囊,见里面不过是一些盘缠家什。他心里疑惑更甚,便换上死者的衣裳,提着行囊,送到地方。

余若真从门缝里窥视,见周子皙坐在桌边看地图,身后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贴满黄符、背负玄铁长匣的古怪男人。

他直接推门而入,假扮小厮,道:“寨主给公子送了东西。”

周不渡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戴上易容符,匆匆扫了眼来人,旋即低头,道:“有劳了,放下就成。”

余若真压低声音,道:“是我。”

“什么?”周不渡抬头看他。

余若真眼神一凛:“你不认得我了?”

周不渡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余若真沉默着打量“周子皙”,发现其额前有伤,像是被钝器击打脑袋所致,推测他失去了记忆,心里五味杂陈。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马上带世子离岛,与楚王大军会合,还能得到王爷的感激。可他不想那样做,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幽暗隐秘的念头,想把周子皙据为己有,锁在不见光的屋子里,再不让任何人看见。只是,他暂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也不想伤害子皙。但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他不免犹豫起来。

“你是公子的人。”金雪瑕从屋顶飘然落地,径直走入屋内,瞥了余若真一眼,自作主张,说了谎,“你被摧花手掳走,用了迷药,两个日夜昏昏沉沉,记忆不大清楚。”

余若真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但金雪瑕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十年前,自己把年幼的余若真从黑店里解救出来,而后跟随保护到今日。虽然余若真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但有一点是显然的——想要周子皙,又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