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红烛

花云侯 白刃里 4017 字 9个月前

沈逐泓雷厉风行,抱起儿子直奔城中药堂,“胡先生?,今日叨扰一番。”

小庭央扒着?柜台,睁大了眼睛,看父王和一脸无奈的老大夫组装器皿,整个药堂被尊贵的王爷搅得鸡飞狗跳。

沈逐泓抱起儿子,胡老大夫笑着?依言点燃一盏精碳小炉,熬煮药材的小锅沸腾起来,蒸腾着水汽,而药汁一滴滴滤出,流往下一环。

“若爹记得没错,那人所说的就是这样。”沈逐泓给沈庭央演示了一遍,“好玩么?”

小庭央点点头,兴奋地搂着?爹爹的脖颈:“做大夫原来这么有?趣。”

沈逐泓大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每一行都不易,不过我们小王爷若是喜欢,往后也可学学医术,爹给你找师父。”

沈庭央回过神来,自己已安装好最后一道琉璃皿,嘉善堂内的人都在看着?他?。

“照着这套装置,从这两处点炭炉加热,控制火温,诸位有?经验的大夫和小师父想必做得到。而后熬煮药材,器皿要确保洁净。时间紧迫,原药配方暂且不变,只将单种药材替换成提炼液……”沈庭央默了片刻,“送到城北隔离区试药。”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喃喃开?口道:“三年前,曾有一药王谷的圣手路过青州城,的确也说过这法子?……”

有?人道:“此法值得一试。”

沈庭央心想,那位想必就是父王的友人了。

他?吩咐:“此事需要有?经验的大夫掌控火温,这里的七成大夫伙计要抽调过来,十九味药的提炼同时进行,原先熬煮汤药的任务对人要求不那么

高,侯爷会另加派帮手。”

沈庭央迅速将?人分组指派出去,药堂内不再死气沉沉,所有?人一时间都忙碌起来,有?小王爷和药王谷圣手的双重背书,人们纷纷紧抓这一线希望。

花重带人清点药材,沈庭央进来,旁人自觉退下。

屋内寂静,昏暗中只有药香,花重揽着沈庭央,为他分担一部分身体重量。

沈庭央问:“药材不够?”

花重点点头:“十斤原药只能做出三份的量,按照你试药分组人数的安排,只能撑到今晚,江州的补给最早明天中午送到。”

“南雪被我放出城了。”沈庭央说,“我问过守卫,禽鸟不会感染。云炼前阵子截下西域出关的大批药材,细数来竟与黑瘟疫的药方基本一致,加急赶路应当能续上。”

花重感染黑瘟疫,离发病最后时限还有?两日。

每一刻都是他们的倒计时。

沈庭央靠近他?,亲他的唇角,他?的眉眼,低声道:“知道我想什么吗?这座城我不在乎,侯爷,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唯独你,你如今……也是我的命啊。”

花重此刻再感受不到悲喜,只能低头吻住他?,手臂像是要嵌进少年的腰身,呼吸急促交错间,唇舌纠缠,像是要将?彼此灵魂啃噬殆尽,这昏暗的、安静的一间小小房屋成了一艘船,他?们要一起沉没,一起抓住那渺茫生机爬出地狱。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走到这一步,余生?已再不能独活。

他?们在天光渐淡的黑暗里相拥,无比宁静。

“我看着?你走。”沈庭央倚在嘉善堂门边,笑着?对花重说,“事情很多吧?别太累,晚些我去找你。”

花重笑看着?他?的小王爷,像是乖巧的小媳妇一样挥别自己,人世间最寻常的小小道别,他?们却难舍难分。

花重转身走了,驻守城中的巡防兵和燕云军跟随他,不断禀报各种事务,沈庭央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在药堂门口站了许久才进去。

花重要稳定城中局势,铁腕与怀柔手段并济,他?亲手斩杀城南一批蓄意制造恐慌的平民,又到各个城区安抚民?心。城北疫区,他?命令不得私扣发病者的饮食份例,即便只剩几天可活,也

要让死亡留有?尊严。活下来的人不能泯灭人性,瘟疫让人死,人就更不能再彼此践踏。

沈庭央不知道的是,他?已向手下吩咐,若自己病发不治,城中一切决断权交由沈庭央,而那队燕云军的第一使命,是让沈庭央平安回朝。

嘉善堂人手紧张起来,沈庭央束起衣袖,亲自忙前忙后,每个时辰都仔细检查一轮,与大夫们再三商议过后,确定最佳的火温和分量配比,确定每组试药病患的发病阶段,筛选年纪性别病史,确定各组人数,确保以最高效率进行测试。

他?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可每一刻,他?都在思念花重。

不要死,他?们谁都不要死,这辈子?的相遇多难,怎么能到此为止?

他?杀出一条血路,走过漫漫长夜才走到花重身边,又怎么能认输?

连绵不断的雨水,暴雨倾盆再转为细雨霏霏,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如此模糊,前十批药送出去后,夜晚也临近了。

嘉善堂的老大夫,是众人之中唯一知晓花重感染了黑瘟疫的,他?拄着?拐杖把沈庭央赶到门外:“小王爷快回去,这儿有人值夜,有?什么问题就让人叫你。”

沈庭央笑吟吟道:“多谢老先生?。”

他?就离开?嘉善堂,向守在门外的燕云军打听:“侯爷在哪儿?”

“应当还在城北。”

蒙蒙细雨,沈庭央没有打伞,徒步去往城北疫区,夜晚将?至,城中已经施行宵禁。巡防兵都要查问去城北方向的人,守备格外森严。

沈庭央在街口停步,望着?不远处的人。

城北是疫病隔离区,三道木刺路障和栅栏,将?发病之人与外界隔开?,能自由进出的只有物资,路边戍守着?巡防兵,每个路口都有弓箭手待命。

火把在昏惑的雨里影影绰绰。

花重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一身绯艳清绝的红衣,袖子?挽至小臂。他?的外袍给了沈庭央,于是修身的交领长袍勾勒出清晰的腰线,微微俯身对一个孩童说着?什么,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沈庭央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走近些,不高不低唤了声“侯爷”。

声音着实不怎么响亮,可花重似有所感,直起身回头,看

见他?的小王爷笑盈盈站在那儿,便也笑起来。

花重对身边将士吩咐几句,道别后走向沈庭央。两人在伞下拥抱片刻。

“回家。”沈庭央笑笑说。

“嗯,回家。”花重牵着他?的手,一边彼此低语,一边慢慢地走向住处去,偶尔与街边百姓、士兵问好。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落时分,结束整天的劳作,相携归家。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末世般的阴影,也没有悬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沈庭央悄悄擦了下眼角。

“侯爷。”迎面走来天青衣衫的少年,看见二人相扣的十指,神情有?些复杂。

花重向他?微一颔首:“杜小公子。”

“我父亲邀请侯爷到家中一叙。”少年道。

沈庭央仍记得他?在城楼上那个笑容,颇有?些阴影。花重握着沈庭央的手指紧了紧,像在安抚他?,对那少年道:“杜家所出的药材,朝廷会以三倍价格补款。请转告令尊,这功劳,我已奏与陛下,这几日事情多,暂不叨扰了。”

少年有点难过,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侯爷现在要回住处,对不对?总要吃晚饭的,不如……”

花重忽然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家这位小王爷远道赶来,受了不少罪,想回去好好陪他。”

少年闻言看向沈庭央,温和的表情有?一刹裂痕,怔了怔,勉强笑笑:“既如此……就改天吧。”

花重挠了挠沈庭央的手心,带着发呆的沈庭央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