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入睡前,被花重抱去沐浴,穿一身干燥柔软的单衣,又被抱回床帐内。
他?被仔细而珍重地照顾,从他们重逢那天起就一直如此,花重用最深刻的耐心和最刻骨的温柔保护着他?,让他可以骄纵,可以依恋,可以不丢弃原本衿然恣意的自己,不必让苦难侵蚀,也不必忍痛寸寸蜕变。
花重给了他?不必长大的自由。
沈庭央醒来时,衣衫已再次凌乱散开,残余的温度为证,昨夜欢好非梦。
他?缩在花重怀里动了动,就被及时地吻住了,很温柔的一个亲吻,沈庭央耳尖发烫,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什么生?死诀别,不要想以后,就活在这一刻就好。
“痛么?”花重为他更衣束发,从背后抱着沈庭央,亲了亲他脸颊。
不止是痛,虽然花重已经极力耐心细致地照顾到沈庭央,但初次就持续了太久,又紧跟着?几次不休止的激烈亲密,沈庭央腿发软,嗓子?也微哑了。
沈庭央向来在他面前娇气得很,可这会儿露出一个璀璨甜美的笑容:“不疼,咱们去城中看看吧。”
花重没揭穿他?,青州城自从潮汛和瘟疫降临,就是无止尽的阴雨天,空气冰凉,他?将?自己的一件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握着他?的手,出了门。
就像昨晚所言,花重带他上城楼,在俯瞰全城的高处,眼中是浩渺街巷楼宇,目之所及皆有?石灰浆铺街盖巷,城北尤为醒目,几乎可猜到那里每日都在铺洒石灰。
“城北是疫灾最严重的?”沈庭央问。
花重为他撑伞,揽着他?肩膀:“瘟疫最初由城北爆发,恰巧那里的布局便于隔离监察,就单独隔开?了,发病者都会被送进去,尸体也在城北处理。”
他?没有说,或许两日后,他?也将?走进那片街区严密封锁的栅栏内,在那里等待生?命流逝,而后化为灰烬,连灰烬也不能被沈庭央触碰到。
真正的天人永隔,生?死别离。
“城西嘉善堂,是统一煮药分发的地点,药物储备和粮草储备都已告急,临近州府会三日内补充补给。”花重说。
满城的烟雨,满城的寂静,街上巡防士兵全副
武装,粼粼铁甲冰冷无情,黑瘟疫如一圈巨型的杀戮结界,将?这座城隔绝于此,仿佛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死亡。
“黑瘟疫最早是一百二十年前出现,那时青州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临近州府死亡近半人口。”沈庭央喃喃道。
花重:“那是承熹帝在位时期,刚迎娶了一位男后,是林氏侯门独子。男后自请前来,试了许多办法,终于控制住疫病扩散。此后百余年,黑瘟疫极少再度爆发。”
沈庭央手指划过斑驳城墙砖石:“我们也可以做到。”
他?忽然浑身一震,指向朦胧烟雨中的城池:“侯爷,古药方只能让无恙的人更不易感染,我父王从前提到过黑瘟疫,他?的一位江湖故友曾言,药方改动后,或许能够疗愈疫病。”
花重看向他?:“王爷可曾说过具体办法?”
沈庭央咬了咬嘴唇,仔细回忆:“我记得……有精细提炼药草的步骤,但那人似乎并未经历过疫病爆发期,因而没办法得出具体方子。”
花重思忖着?,沈庭央眼睛明亮,坚定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试,原药方不必做大改动,共计十九味药材对不对?唯一的问题是提炼的过程很耗费药材……”
“无妨,你尽管去做。”花重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腰,在城上低头亲吻他,“无论何时都不放弃。”
沈庭央其实很想哭。
他?一直在强撑着?假作坚强,他?根本接受不了花重染了疫病的事实。
他?怕得要死。
可他打起全部精神告诉自己,哪怕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也得站起来,去争取。
沈庭央从来不曾心怀苍生?,他?只知道,那是他们彼此的余生?。
“我们去嘉善堂!”
沈庭央拉着?花重匆匆奔下城楼,拉着?他?在雨里飞奔,跑过空荡荡的城,穿过死气弥漫的阴翳,花重松手让纸伞落在身后,与他紧紧牵着手,像两个追逐落日的孩子,踏过混着石灰的积水。
细雨打湿了他?们的眉眼鬓发,沈庭央撑着?胸中那口气,他?跑得发了狠,誓要从无常残忍的命运手里留下他?的花重。
他?们到嘉善堂外,沈庭央一把推开药堂高大的朱漆门。
药王
菩萨像高高在上,敛目燃香,忙碌的大夫、伙计们神色麻木,已经被生死未卜的无力感兜头浇铸了一身。
人们闻声抬头望向沈庭央和花重,见了花重,脸上才有?了丝活人的神情,敬重地向他?行礼。
花重抬手:“诸位免礼,关于药方,今日要做些调整。”
人们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疲倦和茫然。
花重轻柔地擦去沈庭央眉眼间的雨水,动作很自然,说不出的眷恋宠爱,细水长流般刻在眼里。
他?对众人说:“这位是崇宁王世子?,现在起,嘉善堂需听他全权调遣。”
人们望向他?身边的白袍少年,少年取下肩头属于花重的外袍,仔细挂在臂弯,镇定地微笑,起先并不说话。
他?眼睛澄澈明亮,持续片刻安静中的笑容忽然让人们心静下来,凝神倾听他要说的话。
沈庭央:“城中的大夫和各家药堂的助手,都集中在嘉善堂了,我知道这里还有?些人是自愿来帮忙的。”
人们点点头,沈庭央接着道:“侯爷来的短短几天,已经控制住城中疫情扩散程度,我昨晚从城外进来,青州城外无一人感染。城外百姓平安无恙,我们守在城里的人,也要活下去。”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叹息道:“难啊……我们熬的药治不了病。”
沈庭央:“不论我们要做什么,第一条,是决不放弃。”
老大夫抬起眼。
沈庭央:“要改进药方——古方十九味药材,百余年前起从未变动过,它能让未染病的人降低感染可能性,就说明并非无用,问题很可能出在剂量上。据我所知的一位圣手曾言,整套药材中,或许只有一种药的某一成分起到关键作用。”
小伙计有些忐忑:“所以,这可怎么改?”
“某一味药的剂量,能增大的程度有限,所以需要提炼,让提炼后的一滴药汤相当于普通熬制出来的千倍百倍。”
沈庭央走进去,见前后院都架起了锅鼎熬制汤药,所有?房间都放置着?药材,那十九味药材已被集中送到嘉善堂,余量的确不算多了。
错身的时候,沈庭央拍了那小伙计肩膀一下:“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伙计绷直了身子,恭敬道:“明宣。”
沈庭央似有感慨,笑笑道:“与我一位故人正巧同名。”
沈庭央动作麻利地从柜子?里、木架上熟门熟路取出一堆器皿,看样子对药堂的惯例布置熟谙于心。
“明宣小师父,帮个忙。”沈庭央道。
那小伙计跑过去,花重也走过去,在他指点下,三人很快将药堂这堆精细器皿组装起来,成了人们从未见过的复杂模样,琉璃管、瓷盏乃至戥称被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
“爹爹的那位友人说提炼药材,要怎么提炼呢?”年幼的沈庭央好奇地趴在沈逐泓膝头。
“唔,这个光说没意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