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人丁兴旺家财万贯的大家族遍地都是,可能称得上名流士族的却少之又少。
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学识的积累与传承。
荀家的书斋比某些寻常家族的客房还要来得多,这年代用竹简记录文字仍是主流,若非是拥有足够地产和书简的家族,决计撑不起一个书香门第。
屋外下着蒙蒙细雨,书斋内熏着香炉,氤氲的烟气如山腰上的云雾般围绕。
书架上陈列着满满当当的书简,竹片的清香将馥郁香气中和得恰到好处。俊美的少年挽着袖研墨,骨感纤细的手腕像翠竹一般秀挺。
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生得比同龄人高挑些,即便站在成年的兄长身旁也不显得突兀。
忽而,他放下手里的笔望向支起的窗外,仿佛透过那绵密的雨幕看见了谁,眉头微蹙,却是轻风吹皱了一池澄澈,宛若少女的春心怦然萌动。
“也不知公达和奉孝在蜀郡过得好不好。”少年喃喃道。
——正是荀家远近闻名的王佐之才,荀彧。
凡人有凡人的苦闷,天才却也有天才的郁结。
荀彧自小受到族中重视,除却读书便是跟着德高望重的名宿听学,偶有闲暇也是习君子六艺,每日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明明正是少年叛逆的年纪,荀彧却是从未有过让家中尊长们头疼的行为,饶是最严苛的夫子也挑不出丝毫毛病。若非家中尊长都让他多出去“体察民情”,荀彧也绝不会应了友人们的邀约踏出大门。
——只因那不是长辈们的期待。
“阿彧!”
书斋外传来簌簌收伞的声响,一个和荀彧年龄相当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他的好友陈群。
“群兄,有何事这么急匆匆的?”荀彧虽然面上淡然,却也是放下了手中毛笔,抬眼望去。
陈群平日最为循礼,若非真有大事,决计不会如此。
荀彧当即严肃地看向了陈群,明明面容还残留着些许稚气,却丝毫不违和。
“叔父给我传了消息,说是董卓自拜相国,封了郿侯,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陈群说着,忍不住一拳头锤在了檀木书案上,“董
卓还封了他母亲当池阳君。”
陈群不如荀彧那般俊美绝伦,却也是名门之后的端庄舒朗,资如青松,即便愤慨也只是隐忍,就连那一拳头也不显丝毫粗野。
荀彧没有说话,双手笼在袍袖中,看着香炉里的烟气被门外的风瞬间吹散,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划过白皙的脸颊,在衣襟上染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