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心中挂记着紫烟,根本无心与她闲谈。
袁媚儿见她不语,也不再开口。
只听慧珠开口说道:“袁主子所问,正是奴婢心中所疑,还请微主子明示,否则明儿个太子妃问起来,怕是不好回话!”
朱瞻基听她们如此一说,也觉得疑窦迭生。
原本昨日突逢噩耗,心中焦虑万分,只想着马上找到若微。后来又是王贵妃崩世,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半分头绪。今日看到若微平安归来,又得喜讯,根本顾不上追问她遇险的细节。
如今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及,才觉得大大的不妥。
于是朱瞻基也把目光投向了若微。
若微看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仿佛这其中藏着什么天大的隐情一样,心中不由挣扎再三。脱脱不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说的。而自己在此情此景之下,就更不能说是被一位异域男子所救,又与他在石穴度一夜。原本清白单纯的事情,在她们眼中定是不堪。想来想去才轻描淡写说道:“昨儿在西山遇袭,后来蒙一位老伯所救才幸免遇难,可是那位老伯却受了伤,所以今早同返城中,原本想先去医馆疗伤,正巧遇到小善子……”
“原来如此!”众人频频点头。
若微抬眼看了看朱瞻基,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若微知道,自己所言当中疑点甚多,只是一时又无从解释,只得低垂眼帘,不再做声。
“微主子!”慧珠深福一礼:“恕奴婢无礼,刚刚微主子此言中,漏洞颇多,似乎有些闪烁其辞。请问微主子,皇家园林中,怎会有平头百姓出现?况且,既是被老伯所救,为何不马上与紫烟、赵四汇合?为何不马上回府?就是后来殿下亲率府中亲兵去搜山,金公公带侍卫山前山后,山上山下找寻了整整一夜。那个时候,微主子,您和那位老伯在哪里藏身?今儿在医馆,如果不是金公公先认出了主子,主子与那位老伯疗伤之后,又打算去哪里?”
慧珠一席话说完,厅内寂静一片,可谓鸦雀无声。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是啊,这一切她都无从回答。因为慧珠所言都是死穴,她根本无法坦白相告。首先,不能暴露脱脱不花元室后裔的身份,其次如果说自己和施救之人藏身在石穴之内,不知她们又将做何联想。更重要的是,脱脱不花坦言相告,这石穴内埋藏的是他先人的尸骨,若是全盘托出,他还未将那些尸骨送走,自己岂不是害了他?
若微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无语。
朱瞻基见她如此神态,知道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轻咳一声:“好了,孙令仪遭此一劫自然是又惊又累,还是让先她歇歇。有什么事情留待明日再说!”
袁媚儿与曹雪柔听朱瞻基此语,立即起身告退。
胡善祥最后一个站起身,面露忧色地看了一眼朱瞻基,也要告退。慧珠却走到朱瞻基身前,福礼相拜:“殿下,今儿是三十!”
朱瞻基点了点头:“本王有些话要对微主子说,晚些时候再过去!”
“是!”慧珠再次拜别,临出门时还别有深意地盯了一眼若微,那眼神儿不禁让若微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你们都下去吧!”朱瞻基遣退众人,站起身拉着若微走入内室,双双坐在榻里。
“此时,可以说实话了?”朱瞻基盯着若微,心中疑云密布只盼着她能吐露实情、坦言相告。
若微坐在榻里,低垂着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逝,朱瞻基一直耐着性子等她开口,可是看她面上踌躇的表情,心中更是焦虑不安,
精致华美的寝室内,墙边一角的香案上放着一尊三重镀金博山炉,内中弥漫着飘渺的香片的味道。熏炉旁边是若微的妆台,上面绿莹莹的正是那只碧玉虎的镇纸。若微的眼睛瞄来瞄去,仿佛又想起了初入宫闱时,他送给自己这个镇纸,而自己回赠给他的居然是一盘磨豆子用的小石墨。
唇边不由微微含笑,又看到不远处的暖炕上,顶着乌黑的壳,缓缓爬行的小龟,更是笑出了声。
她神情越是淡然甜美,朱瞻基就越是焦燥。看她转着眼睛瞄来瞅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恼了起来。他伸手托起她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怒意说道:“问你话呢?这里又没有旁人,快把当时的情形如实讲与我听!”
若微对上他的眼眸,想了又想才说道:“我今儿在厅里说的是实情,也不是实情。”
“哦?”朱瞻基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话语渐渐轻柔和缓起来:“不论怎样,你实话讲给我听,我不会怪你的!”
“怪我?”若微撇了撇嘴:“怪我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朱瞻基叹了口气:“好好好,小冤家,快说吧!”
若微笑了,把脸轻轻凑上去,附在他的耳边:“殿下想听实情,三日之后,我便原原本本的讲给你听。若是你等不急,或者不信我,就是此时要打要罚,严刑逼供,我也是不会招的!”
朱瞻基听了,心中立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狠狠瞪着她,眼中的冷光有些吓人。
若微见了,不由把肩一缩,微微打了个寒颤。
朱瞻基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低声问着:“还是不说?非要等到三日之后?”
若微点了点头。
朱瞻基贴在她耳畔,在她耳垂上狠狠一咬。
若微吃痛地叫了起来。
朱瞻基一抖袍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好,三日后此时,本王听你的坦白。只是从现在开始,你,被禁足了!”
说完,他转身向室外走去。
“殿下,紫烟……”若微心中暗自懊恼,怎么没好好哄哄他,让他想法子放了紫烟才是正经。
可朱瞻基头也不回地说道:“三日之后,你的坦白让本王满意,紫烟自然可放!”说完,大步向外走去,那步子如此坚定,神情如此冷酷。
若微实在惊讶,这样的朱瞻基,在自己面前还是前所未有的。
宜和殿内。
身穿雪纺镂空雕花大袖低胸睡衣的胡善祥,披着一头如瀑的黑发,正在小心服侍朱瞻基宽衣升冠,朱瞻基坐在妆台之前,胡善祥站在他身后,为他细细梳理着长发。
“殿下的头发,又黑又粗,光滑乌亮的如同缎子一般!”胡善祥一下一下,动作十分轻柔,这一幕不禁让朱瞻基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与她大婚的那个晚上。
他将她弃于新房之内,独自跑到若微住的静雅轩内。
漆黑的室内,一盏火烛也没有点。
她亭亭玉立于镜前,一下一下用梳子扯着自己的头发,每一下,都像在撕扯朱瞻基的心。
他记得自己走上前去,从她手中夺过那把梳子,然后小心翼翼,郑重而深情地为她理着那一头如雾的长发。
心中隐隐作痛,这样的美发,以后会不会由另外一个男人抚在手中,看在眼里?一想到此,他的心立即抽作一团,痛苦不堪。
仿佛那天晚上,不是他与胡善祥成亲。而是她要另外嫁给别人,嫉妒与愤恨,还有对命运的抗争,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然而,娇俏的她,悄悄转过身,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她居然问:“你,会爱上她吗?”
记得当时,自己斩钉截铁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不会!”
她又仿佛顽皮的孩童一般,歪着头撒娇地问:“你会这样给她梳头发吗?”
自己当时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立即答着:“不会!”
她笑了,就像那年看到那盘红通通的樱桃一样,心满意足的笑了。
她的笑,像一把火,燃尽了他的矜持。什么礼仪道德、规矩家法,他全不顾了。他只知道,这样的她,不能放弃。于是,在那个小小的静雅轩,在她的香闺内,他要了她。
是的,甜美而带着几分稚气的若微,胜过晨光中的露珠一般惹人心醉。
他永远记得初次承欢时,她微微蹙着的细长的柳叶眉,微闭的媚眼,眼梢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浓密的睫毛微微扑烁,白皙小巧的面庞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挂上了密密的一层汗珠,随着他有节奏的冲击,鼻尖上的汗珠与耳边的珍珠坠子摇摇轻颤,细碎的娇吟和低声的喘息,当真是撩人到了极点。
那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殿下,殿下!”胡善祥的声声轻唤,把朱瞻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殿下,该安置了!”胡善祥面上含羞,在烛火的映衬下,比白天多了几分的妖娆与妩媚。
朱瞻基看着她,有时觉得她太过普通,普通到同处三年,闭上眼睛,几乎想不起她的容颜,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又觉得她确有独道之处。
明知道自己宠爱若微,却能与她和睦相处。在人前人后,处处为她留有余地,并没有刻意为难。在母妃面前,竟然后来者居上,宠信程度已经超过了若微。就是府中对待下人,也是大度宽厚,连小善子也常常念叨着她的好处。
若不是慧珠入府之后,为了扬威立规,有些生事之嫌,朱瞻基仿佛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这样的女子,似乎很适合掌家理事,看来皇爷爷的安排也是有道理的。
不对,朱瞻基立即否定了自己。若微何尝不是如此呢,还记得她幼年进宫,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与事件当中,独具匠心、行事灵巧,何尝不是赢得宫中上下一致的好评,只是现在,没有给她施展才干的机会罢了。
想到此,朱瞻基不由笑了,若微莫不是真的给自己施了什么魔法,就是心里刚刚去赞另外一个女人,也立即打住,仿佛觉得对她十分不公一样,看来此生真的要被她绊得死死的。
胡善祥看他面色时时闪过恍惚与笑意,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小心地说道:“殿下是今日得了喜讯,高兴的难以入眠了吧?”
朱瞻基眼眸微闪,唇边含笑:“是啊,若微此次有喜,是咱们府中第一胎,以后还要你好生关照!”
“这是自然,何劳殿下吩咐,臣妾定当尽心尽力!”胡善祥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按在朱瞻基的手上,随后双腿一屈,竟然跪在朱瞻基的身前。
朱瞻基微微一愣。
只见她一双玉手,隔着衣衫,轻轻抚着瞻基的胸口,而后玉指轻撩,慢慢向下,从胸口滑至小腹,最后轻放在他的玉茎之上。
朱瞻基腾地一下站起身:“善祥!”
哪知胡善祥双手环住他的腿,把头轻轻靠在他的小腹之上,隔着衣衫,在他的隐处缓缓蹭着。
朱瞻基心慌意乱,从来没有想到一向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胡善祥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动作。他立时惊讶万分,只想躲开,而胡善祥的手臂却如同藤萝一般,将他紧紧缠绕。
她仰起脸,以朱唇,轻轻吻着他的身体,从上至下,甚至是龙准玉茎。
朱瞻基直立在房中,一直如如不动,但是很快,他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
他弯下身子,有些怜惜地看着胡善祥:“善祥,不必如此,不必!”
说着,将她抱入榻中。
依旧是将她放在身下,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交合,而是极尽可能地给了她温存与爱抚,直到她在他身下,面色潮红喘息连连,弓起身形,眼中带着恳求与期盼,朱瞻基这才进入,猛烈而带着律动的撞击,一次一次,比以往都要长久。
她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肢,今夜,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矜持,没有端庄,在他的身下,她快乐地呻吟着,不停地吻着他裸露的胸膛。
朱瞻基有些困惑。
不知是什么让她有如此的改变,原本与她的行房,每一次都当成例行公事,就像隔日去太子宫给母妃请安一样,是定例,是一陈不变的风格。
而今天,她的热情,她的主动,甚至是她对自己的顶礼膜拜,让他有些震撼。
朱瞻基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亏待她了,是出于怜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尽量在今晚用自己的热情回应着她。
第三十五章误会两重重
第二日一早,朱瞻基醒来时看到胡善祥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前梳妆。她回眸一笑,面上娇羞一片,朱瞻基稍显尴尬。
这时慧珠等人进来侍候,丫头们个个含羞带笑。
这让朱瞻基更感不适,于是更衣梳洗之后,早饭也未用,就出了殿门。
吃过早膳,慧珠与胡善祥在室内闲聊。
“看娘娘这神色,是西域的奇香发挥了作用?”慧珠戏谑着。
胡善祥面上飞红,心想若是只靠着这西域的奇香而突然让他性致大起,恐怕事后朱瞻基清醒过来会起疑,所以自己才照着春宫图中传授的法子试了试,想不到双管齐下,这效果当真不错。
一想起昨儿夜里的情景,胡善祥心里就美滋滋的。
可是随即又想到,原本冰冷严肃的殿下在夜间原本却是这样的热情如火,那么他平时里在若微的房里,两人又是如何的情景呢?此念一起,立时心里又凉了半截。
慧珠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见她脸上一时喜来一时忧,不由问道:“娘娘,到底如何?怎么才露笑颜却又见愁容?”
胡善祥叹了口气:“昨儿夜里,借着西域奇香,妹妹才真正做了一回女人。欢喜之余又不免觉得自己实在可怜,堂堂的正经夫妻,偏要以这样下三滥的法子作贱自己,才能得到殿下的怜爱,心中真真难过!”
“咳!”慧珠这才放下心来:“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娘娘多虑了。娘娘只道是独咱们如此所为吗?这宫中得宠的妃子,诸王公大臣,谁家在闺房之中没藏着些春宫图、发情的香饼、香丸还有壮阳的春药?就是人家夫妻和美的,也想锦上添花,添些乐子,算不得什么!”
“当真?”胡善祥将信将疑。
“那是自然。远的不说,就说咱们东宫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那是何等的尊重,也算得上是恩爱有加了。太子殿下事事以太子妃为先,可是一到了晚上就坐不住了,巴巴地往郭贵嫔殿里去。那郭贵嫔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这些手段。”慧珠振振有词,说的十分肯定。
“那母妃可曾知晓?”胡善祥眉头微蹙,竟然有些同情起太子妃来,在她眼中太子妃俨然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端庄高贵、美丽脱俗、处事公正、在她身上找不出半点不是来。
慧珠点了点头:“太子妃自然知道,我当初也给太子妃献了些,只是太子妃不屑去用,宁可夜夜独守空房。”
胡善祥脸色立时黯淡下来:“母妃那样高洁出尘的女子,自然是不屑用这些的!”
慧珠这才知道自己言中有失,让妹妹听了心里不舒服,于是立即笑道:“非也,太子妃有三男二女傍身,是正经的东宫主子,而皇太孙又得皇上如此宠爱。后面的郭贵嫔、李良娣、张选侍就算是再生多少,也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威胁。若是她膝下无子,你看她还是不是今日这般的淡定自若?”
慧珠此言正中要害,说的胡善祥心服口服,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更是不免忧虑:“姐姐,那孙若微果然有喜了,妹妹真怕……”
“哼!”慧珠轻声哼着,面上十分不屑:“有喜?娘娘莫急,咱们有的是法子叫她空欢喜一场。”
“姐姐!”胡善祥面色突变:“不可妄行,这必竟是殿下的头胎,万万不可……”
一抹若隐若无的笑容在慧珠脸上浮过:“恐怕这事情还轮不到咱们谋划,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姐姐!”胡善祥一头雾水。
“前儿的事透着蹊跷。娘娘细品一下,那冰天雪地的西山之上原本就人迹罕至,那两只护林犬发了狂冲她扑过去,原本是绝对躲不开的。怎么可能平空出来一个老人家把她救下,而她居然毫发无损。既是如此,就该立时寻着紫烟与赵四马上回府。可是直到昨天晌午才回来。听胡安说,小善子是在城东医馆门口见到她,下马相迎,这才一道回来的。试想如果小善子当时没有认出来,你说她会何时回来?”
胡善祥心中暗暗思索,昨儿在她房里,很明显孙若微是闪烁其辞、轻描淡写并没有说出实情。不仅自己起疑,就是皇太孙神情中也带着几分探究之色。
“姐姐是说,难道那孙若微在外面,还有什么牵扯不清的事情?”胡善祥只觉得此事太怪玄妙,又有诸多疑点,可是又似乎都想不通。
“娘娘莫急,我看此事,殿下已经起了疑。咱们只须稍稍加把火,就能让她有嘴也说不清!”慧珠言之凿凿:“娘娘想一想,以殿下对她的情份,如果知道她在外面有个什么不清不楚的,殿下能容吗?”
胡善祥眉头微蹙:“殿下的脾气,我也参透了些。看似儒雅淡定,其实内心如火,又有些执拗。为了若微,他做了那么多。如果那孙若微真的有什么对他不起的地方,我看,殿下第一个不能容她!”
“那就是了,娘娘且放宽心,看场好戏吧!”慧珠仿佛胸有成竹,这些天的事情虽然意外,也让她看出一些端倪。原本此次就是想彻底弄个干净,天衣无缝的连环巧计,她断没有逃脱的可能。只是什么人救下了她?如果不查个清楚,日后行事还真是投鼠忌器,不好筹谋。
静雅轩内,若微刚刚起身,司音司棋等人伺候着梳洗打扮之后,这才坐在桌前。睡了一觉之后心情大好,特意换上自己最爱的那件半新的浅碧色的小袄,袖口是淡淡的月白缀花丝边,下身穿了一条白色的百褶棉裙,清雅如同夏日荷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脸上更是莹润光泽、俏丽出尘。
湘汀在一旁说道:“府里新改的规矩,殿下不在房里的时候,早膳清减了许多。”
若微拿眼一瞅,银碟里是四样小菜,黑漆笼屉里有两道点心,而面前的碗里是红豆小枣百合山药粥。
“也好!”若微拿起来就吃。
湘汀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司音司棋:“你们也下去各自用膳吧!”
“是!”司音、司棋一向乖巧,自知跟湘汀、紫烟比,两人与若微远了不少,知道她们定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于是都静静地退了下去。
“湘汀姐姐坐下,再舀一碗粥,就在这儿陪我一起吃吧!”若微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岔开话题。
湘汀瞅了瞅门口,房门紧闭,棉帘子低垂,这才说道:“主子,这饭菜没什么问题吧?”
“啊?”若微没料到她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原本舀起一勺粥刚要往口中送,立时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湘汀。
湘汀沉了脸,极为忐忑:“这西山的事,透着古怪,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了险呢?主子细想想,去西山的事情,咱们院里和殿下那边是早就准备好的,可是偏偏在府门口,胡娘娘她们偏要来阻。”
“你的意思是说?”若微听她如此一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立即理清了思绪,盘踞在心中的疑团全都解开了。
自己从小长在太子宫,什么样的性子那边的慧珠自然是清楚的。若是兴致来了,定是不肯白白放弃这个出去散心的机会。所以想法子让胡善祥调开殿下,然后明知自己会心有不甘,一定要去西山赏雪。这时再制造点什么意外……
最后,是死或是伤了,还只能怪自己不守规矩,偷偷出府游玩。
又想到那颗射入脱脱不花肩膀内的毒钉,立时面色大变、冷汗连连。
“主子!”湘汀声声轻唤。
若微用勺子轻轻搅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凝神慎思,低语道:“只是推测,并无半点证据!”
湘汀点点头:“正是,昨儿夜里,奴婢想了一夜,越想越害怕。如今主子有喜,那边不定怎么咬牙呢。现在咱们府中,慧珠在明,胡妃在暗,掌管全府。这茶水、点心、膳食,随便哪个环节出点岔子,那主子可就太冤了!”
正说着,门口响起司音的声音:“微主子,守门的侍卫有东西要呈给主子!”
若微与湘汀对视之下,都有些意外。
湘汀低语着:“多加小心!”这才走到门口,推开门。
门口除了司音还站着一个年轻的侍卫,手里抱着黑漆小木盒,见到湘汀微微抱拳:“刚刚门口有人将此物交由在下,说是要当面呈给微主子!”
湘汀淡淡一笑:“微主子就在里面,只是这府里的规矩,恐怕……”
“是,小人知道!”那侍卫双手举起木盒:“烦劳了!”
“原是份内的事,请问侍卫大哥,是何人送来此物?”湘汀接过木盒,又问道。
“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童!”
“哦,好,多谢!”湘汀指着司音:“送送侍卫大哥!”
“是!”如此司音与侍卫向院外走去,湘汀才闪身入内,将木盒呈给若微。
若微接过来,只觉得盒中有点沉,轻轻晃了晃,仿佛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又见这盒子开盖之处被密腊封着,湘汀灵巧,立即点了一只蜡烛拿了过来。
以火相烤,腊封自然开了。
若微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明晃晃的一把匕首。
“咦!”湘汀脸上立即变了色。
而若微则将那把匕首放在手中细细把玩,这匕首正是前天夜里,自己用来替脱脱不花剜毒疗伤用的。
如今他托人把此物送来,是何意呢?
若微想不明白。
湘汀拿起小盒突然发现一物:“主子,快看!”
若微伸出纤纤玉指,原来盒中还有一粒丸药,依旧是用蜡封着,打开以后,居然是张纸条。
若微看后立即揉碎了。
“主子!”湘汀越发觉得蹊跷。
若微站起身,在房中慢慢踱着步子,神情有些凝重。
片刻之后,突然问道:“殿下可在府里?”
湘汀摇了摇头:“昨晚上宿在宜和殿,今早入宫,现在还未回来!”
若微想了又想:“快帮我换装,我要出府一趟!”
“出府?”湘汀愣了又愣:“主子,您忘了,昨儿殿下撂下话,您被禁足了。”
“所以才要换装,你去帮我随便找件府里小太监的衣服。我乔装之后从侧门溜出去,半个时辰之内就回来。再说我看殿下昨儿走的时候气呼呼的,恐怕三天之内都不会来咱们院里,发现不了!”若微打定了主意,既然是脱脱不花相约,自然是有要事。他既有恩于自己又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呢,再说依他那样的性子,若真是不理睬他,他突然闯进府来,自己更是说不清了。可是她的心思,湘汀哪里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妥还想再劝,却见若微沉了脸,一副一意孤行的样子,遂也只好从她。
一盏茶的功夫。
湘汀后面跟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太监来到了太孙府的东角门。
守门的侍卫看着眼生,盘问道:“哪儿的?”
湘汀出示腰牌给他看:“是迎晖殿的,这是小顺子,微主子害喜想吃外面的炒红果,如今府里单做太麻烦,所以打发他出去买回来!”
守门的侍卫一看是迎晖殿微主子身边的人,点头哈腰,立即放行。
出了东角门,若微冲着湘汀挤挤眼:“湘汀姐姐放心,小顺子速去速归,湘汀姐姐回去照看主子吧!”
湘汀原想跟着她,可是站在门口见两旁都有侍卫看着,故也不便多说只点了点头,面露忧色地走了回去。
出了府门,若微如同放飞的笼中鸟兴冲冲地直接赶往纸条上与脱脱不花相约的东四大街的五福客栈。
入得店内,小二直接领着若微上了二楼,推开天字号房,里面正是脱脱不花伟岸的身影。若微入内,小二闪身退下并把房门带好。
脱脱不花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若微:“原本绝世的容颜,偏只爱打扮成小子的模样,却俏生生的看得人眼晕!”
若微抿嘴一笑:“没办法,不如此出不来!”
“哼!”脱脱不花嗤之以鼻:“不如我们草原上的女子爽快,骑马、放牧、赛歌、饮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拘着性子!”
若微眼中透着一丝向往,又看他今日换了一身装扮,鹤氅黑袍,衬得他高大魁梧的身形英气逼人,看那神色一点儿也不见身上带伤的颓废与病态,眉宇间有关公之勇,浩浩然又不失亲切,九寸身躯足以顶天立地,真是一代枭雄的硬汉风骨。只可惜,元朝覆灭,成了最堪怜的落魄王孙。
“你一双媚眼瞄来看去的做什么?”脱脱不花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
若微笑了:“你的伤好些了吗?还有那些酒瓮运出来了吗?”
“昨儿夜里就都办妥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出了山海关,原本我也想一道走,只是又放心不下……”脱脱不花紧走两步,与若微咫尺相隔,紧紧盯着她的娇颜:“昨儿回府,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若微心中一热,这人真是古道热肠:“没有,只是在医馆,好端端地突然不见了你,心中有些挂牵!”
“当真?”脱脱不花的浓眉下那黑亮亮的瞳中闪过柔柔的涟漪,双手情不自禁地揽住若微的手臂:“我还当你一入朱门,就把前情全都忘了!”
若微刚想笑他汉话说的不好,这用词实在不当,就在此时,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若微转身一看,惊呼万分:“殿下!”
门口悄然站立的,正是皇太孙朱瞻基。
一身紫袍玉冠的朱瞻基与黑衣鹤氅的脱脱不花,就那样对立在房中,他的俊目与他的黑瞳,两相对峙,一时之间,眼波中闪过的何止是刀光剑影。
朱瞻基白皙的肤色微微涨得有些泛红,而脱脱不花如如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只是眼中透着一股轻蔑之色。
这眼神儿彻底激怒了朱瞻基,他很想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飞花,让他命丧当场。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是在闹市之中,万万不能一时义气,闹的满城风雨,不可收拾。
若微怔怔地看着他俩,完全糊涂了,她实在不知道朱瞻基为何会突然至此,所以只好说道:“殿下,他是前儿在西山救我的恩公!”
“恩公?”朱瞻基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眼睛瞥着若微,眼神冷得吓人:“是你口中的老伯吗?”
“殿下?”若微面上又红又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谁知脱脱不花突然仰天长笑,指着朱瞻基道:“瞧你的样子,就像是看到自己媳妇偷人,捉奸在床一般!想不到堂堂的大明朝皇太孙是如此气量、如此心胸?”
他此语无疑是火上浇油。
朱瞻基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腰间的佩剑,明晃晃的直抵上脱脱不花的胸口。
若微立即拦在当中:“殿下!此间情形不是殿下所想的那般。他真是救我的恩公!”
朱瞻基指着若微:“你,好……”他手指轻颤,言语不顺,显然是大动肝火又暗自强忍,顿了又顿才说道:“跟本王回府!”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就走。
而脱脱不花却拉着若微道:“在这儿,你不过是他的小妾。不如跟我北上,我一言九鼎,此生就只要你一个!”
朱瞻基转过身,一双眼睛冷得带血,脸上毫无一丝表情。他死死地盯着脱脱不花,那样子,不带一丁点的人味,令人胆寒心惊。
转瞬之间,长剑骤起,一剑跟着一剑,绵绵不尽。
脱脱不花冷冷笑着,赤手相对,拳挑掌振,纵横交舞,沾不进一滴水,插不进一根针,却又是那么变化万端,拈东打西,飞南卷北,几十招瞬间过去,两人缠着都不能抽身,却是谁也伤不了谁。
突然间,朱瞻基抽剑止步,脱脱不花也立即收掌。
两人面面相对,不似刚刚那般掠舞交击,掌风如浪,却更是杀气逼人。
朱瞻基环视四周,若微不知何时早已经悄然离去,如今屋里除了两个如同狂狮的男人,再无芳影可觅。
第三十六章醋意惹新愁
皇太孙府门外。
孙若微在前,朱瞻基在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
门口的侍卫看是一个年轻的小公公,瞅着眼生,刚要上前阻拦,只见后面的朱瞻基把手一挥,则立即退下。
府门之内,一路之上,遇到不少侍女太监,纷纷给朱瞻基请安行礼。
朱瞻基强忍着不便发作,只紧紧跟着孙若微。
穿过回廊,一直走到自己住的迎晖殿,门口的粗使丫头碧月看到若微进门,愣了又愣,张口结舌地唤着:“微主子!你这是打哪来?”
若微也不理,径直进了迎晖殿,厅里的司音、司棋,立即起身来迎:“微主子!”
若微低声应着。
此时,朱瞻基铁青着脸进入室内。
司音司棋刚待行礼,朱瞻基立即吼道:“都闪远远的,院子外面侍候!”
司音与司棋面面相觑,低着头掩好房门退了出去。
若微进入内室,自顾地摘下帽子,脱去外面的太监服,回身看着朱瞻基:“殿下避一避,臣妾要更衣了!”
朱瞻基额上青筋微微直跳,拳头攥的紧紧的,强忍着怒火转过身去。若微站在四扇雕花的紫檀屏风后面,不多时就换好了衣服。依旧是那件浅碧色的小袄和白色的百褶棉裙,闪身从屏风后面出来,坐在妆台之前,拿起一把象牙半月梳子对着菱花镜自顾自理着一头长发。
朱瞻基回转过身,一拳重重击在妆台之上:“说,那人是谁?在哪儿认识的?你去西山,果真是遇险还是与他约好的?”
若微把手中玉梳叭的一声放在妆台上,玉梳硬生生折成两半,她粉面微怒,眼中含泪,只盯着朱瞻基也不答话。
朱瞻基立即大发雷霆:“你还委屈了?”
“我就是委屈了!”若微高喊:“想不到殿下是如此瑕疵之人,不但偷偷跟踪,还居然如此污蔑于我!”
“我……”朱瞻基立时气短:“谁让你遮遮掩掩,行事诡秘!”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五福客栈的?”若微反而气势汹汹。
朱瞻基眼神一凛:“你可知道,宫中与王府,最忌的是什么?就是私相授受。”
若微就像立时被浇了一桶凉水,从头冷到脚:“你派人监视我?”
朱瞻基沉着脸,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原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再有个什么闪失。没想到你居然跟别的男子私下约见,共叙情话!”
“你!”若微紧绷着一张粉面,小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极了,她眼中含着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花架子里的小乌龟正缓缓爬了出来,朱瞻基上去一把将它拿起狠狠冲着墙脚摔了出去:“房里养着这玩意儿,难不成你也想让本王名副其实不成?”
若微先是吓了一跳,立即跑过去从墙边捡起小乌龟,可是它不知是受了惊,还是被摔死了,四肢和头缩在壳里,任若微怎么叫,它都一动不动。若微此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摔它,倒不如来摔我!”
朱瞻基也是怒火冲天:“早知道,就不该送你这个玩意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微手里托着小乌龟,颤颤微微地转过身,一双灵动的美目噙着泪珠儿,对上朱瞻基的眼眸,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殿下是后悔了?”
朱瞻基看她暴雨梨花的俏模样,又想到她此时正怀有身孕,也略为后悔,这才勉强压着心口的怒气说道:“还不快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真逼着本王与你翻脸?”
泪水在眼中盘旋,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我原本就说了,你若信我,三日后我必坦言相告。可你非但不信,还要跟着我。西山之事,我本想息事宁人,想不到你们却来步步紧逼。罢罢罢,殿下爱怎样就怎样,若微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说?”朱瞻基绷着脸。
若微手抚着小乌龟,坐在榻上,再也不发一语。
朱瞻基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走到院里,大喊一声:“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若微心中又气又怨,更觉得万分委屈,然而目光落在手中的小龟身上,突然发现它背上的壳裂了一块,乌黑的壳里渗着丝丝血印。
立时眼泪就涌了出来:“小龟,小龟。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呀!”
心中更是凉的彻彻底底,这小乌龟是昔日你送给我的,盼我早归,又寓义着朝朝暮暮永不相负的寄托,如今你竟然狠心把它摔了,难道如今,你的心思全变了?
若微这边是泪如雨下伤心不已。而朱瞻基更是心情烦燥,出了迎晖殿的院子,信步向南苑的园子里走去。
上了小山,来到观景亭中,才发现一人身穿大红猩猩毡的羽毛缎斗篷,面前的石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而纸上是画了一半的园中之景。
她画得很用心,全神投入,对于亭子中又来了一人,居然浑然不知。
朱瞻基站在她的斜后方,能看到她的侧影。
原来是曹雪柔。
三年中,虽然同居一府又是名义上的侧妃,却不过也只是在年节的聚会上见过数面。印象中她是不擅言谈的,有时候目光相交,只一笑而过。
对于她的笑,朱瞻基印象很深。怎么说呢,那笑中给人的不是温暖和煦如同三月春风的笑颜,而是一种清冷,淡然而幽雅,仿佛她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很淡漠,没有刻意去应酬谁,也不暗自菲薄。
此时,不知她想到什么,在唇边忽然勾起一丝倾城的微笑,朱瞻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林子里那尚未融化的雪地里,居然落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喜鹊。只见她从石桌上拿起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些东西放在手心里,然后又走到亭子边,把手一扬。
朱瞻基这才看清,竟是一把黄灿灿的小米,不由哑然。
“若是一只大黑乌鸦,你还喂食吗?”朱瞻基轻声问道。
而曹雪柔仿佛被惊吓住了,身子微微有些轻颤,怔了怔,才立即转身参拜:“殿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这一瞬间,她带给朱瞻基的感觉。
曹雪柔定了定神儿,收敛了刚刚的拘谨与惊讶,清丽的声音缓缓响起:“每日在这里画画、临帖,不管是喜鹊还是乌鸦,有时候还会有一两只小松鼠,总归是活生生的有灵性的东西,雪柔都会给它们喂食的!”
这一句,自是回应了刚刚朱瞻基的所问。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此时见她郑重其事地回答,朱瞻基反而有些无言相对。
目光投向那画了一半的风景,正是这园中的雪景。
朱瞻基在六艺当中也最喜欢书画,一眼扫过就知道她的功底如何。虽然说不上有多好,比起若微也差了些灵气,但似乎透着一股苍凉,特别是那画中只是满山的松树柏树,而园中的梅花开的正好,却不见她入画,不由好奇:“世间女子都爱以花鸟入画,雪景之中更倾慕梅花,可是你这画中只有树木山石池塘,这是为何?”
曹雪柔抬起头对上朱瞻基的脸,还未开口面色已然绯红。这是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英俊而清秀的五官,秀美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王者之气,都不如他那双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眸,那微微有些忧郁深沉的眼神和不经意间闪烁的落寞的气质,让他充满魅惑。在他面前,即使是再害羞的女子,也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曹雪柔心中暗暗感谢上苍,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来了。
她轻启朱唇:“臣妾不敢以花入画,是因为世间女子爱花,惜花,又怕花。而不以鸟雀入画,是因为这灵动的生命如此可爱,臣妾笔法拙劣,又怎能将那一份生趣跃然于纸上呢?”
朱瞻基听了好生奇怪:“这后一句,本王明白,是你的自谦之说。只是你为何说世间女子爱花又怕花呢?”
曹雪柔目光微微闪烁,伸出一只玉手,指着不远处山坡下的一树梅花:“殿下请看,梅花傲立雪中,是一种带着风骨的美。”
朱瞻基频频点头。
曹雪柔又把手指向西边的池塘:“殿下再看这里,殿下看到了什么?”
朱瞻基笑而不语。
曹雪柔自揭谜底:“现在只能看到满是积雪的洁白冰面,而每到夏秋之季,这清澈池水中便是亭亭玉立、明丽耀眼的莲花。”
曹雪柔又指着不远处的回廊:“而廊子边上到了五月间,就是迤逦多姿的兰花。八月,是芳香四溢的桂花。天气转凉以后,夕秋时分,就是鲜亮芳华的菊花。此外,在花圃里还有名贵的牡丹和娇艳的月季、多姿的红杏。这世间的花何止千百种?各有各的美,各入各人的眼。可是再名贵、再娇艳,也不过是别人手中把玩的对象。然而,就是这样的机会,也是可遇也不可求的。更多的是,花自开来花自败,零落成泥碾作尘。”
说到此处,曹雪柔停下了,没有意料之中的伤心垂泪,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淡然,唇边还若隐若现保留着那抹微笑。
朱瞻基心中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他听懂了曹雪柔话中的意思。是啊,能够在各地成百上千的淑女中脱颖而出,被皇爷爷亲点为自己的侧妃,容貌才学自是当中的翘楚。这几年自己对她们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就像她说的,即便只是被人把玩的花草一般的命运,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朱瞻基心中暗暗叹息,如果说对于胡善祥,自己是出于责任与道义而与她圆了夫妻之实,那曹雪柔与袁媚儿呢?
对于她们,难道真的要让她们白白荒废了青春,红颜寂寂悲白发吗?
朱瞻基回身走到石桌之前,提起笔,曹雪柔先是一愣,立即走过来为他研墨。
他轻蘸墨汁,微微思索,随即下笔如风。
在他的笔下瞬间肆意而泻的,正是一幅墨色雪梅图。
他轻声诵道:
琉璃世界梅自幽,
水晶帘下姝望月。
老柏修竹沐雪青,
鹊栖艳至露华浓。
“殿下!”曹雪柔看着他亲笔绘的画,又听着他低声吟诵的诗句。心中万分感动,这诗未必有多好,却正应了此情此景,也慰了她多年的情思寂寞。
曹雪柔一步一步走近朱瞻基,对着他的眼眸,眼中喜忧参半,有三分小心,七分的惶恐,那模样实在让人堪怜,朱瞻基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俯瞰着园中的景色,心中恍然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那晚,朱瞻基住在了曹雪柔的香远斋之中。
第二日,又是初一,朱瞻基按例去了胡善祥的宜和殿。
第三日,则破天荒的光临了袁媚儿的月华楼。
原本这在其他王府或者豪门大户内司空见惯的临幸妻妾雨露均沾,在皇太孙府却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上上下下都开始议论纷纷,而这矛头更直指迎晖殿的孙若微。
在园子里迎面走过来的侍女们都会窃窃一笑:“听说,微主子失宠了?”
“可不是呢,刚入府的时候被殿下捧在手心里,如今有了身孕,反而失了宠,连着三日殿下都没去她房里。”
“难不成这子嗣不是殿下的种?”
“嘘,你可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听说前儿她偷溜出府会情人,被殿下捉了个正着”
“真的?”
“可不是,还听说当初她入府时,跟殿下圆房,根本就没有落红!”
“天呢!这怎么可能?”
紧接着,两人就会交头接耳一番,然后才各自散开。
宜和殿里,胡善祥坐在主位。
袁媚儿与曹雪柔携手来拜,行礼之后分坐两旁。
胡善祥看她二人神色都比往日润泽艳丽了不少,心中虽暗暗不快而脸上却依旧明朗,一面吩咐丫鬟们上茶,一面说道:“殿下圣明,如今恩泽雨露,两位妹妹大喜,姐姐也替你们高兴!”
曹雪柔依旧是一副如水的性子,娴静羞怯。
而袁媚儿则是娇憨直爽:“这真要谢谢咱们的孙令仪,若不是她把殿下气急了,恐怕殿下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我们!”
胡善祥就是满腹心事见她如此心直口快、没个遮拦,也笑了起来:“这个媚儿,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像变了一个味道。”
曹雪柔未曾开口,先是笑魇如花:“娘娘,这好几日请安,都未曾看到孙令仪,莫非外面所传是真的?”
胡善祥笑容稍减,正在思忖该如何回话,只听外面来报,说是迎晖殿里孙令义跟前的湘汀姑娘前来求见。
曹雪柔看了看袁媚儿:“娘娘,我和媚儿是否要回避!”
胡善祥笑道:“何须如此,你们是正经的主子,哪有给丫头让行的道理。”说罢,对在殿中值守的梅影说道:“你去问问她有何事,再来回我。这会儿主子们都在,若无大事,就让她先回去!”
“是!”梅影闪身出去,不多时才进殿回话。
“何事?”胡善祥问。
梅影近前回话:“说是微主子被禁了足所以不能过来请安,让她代问娘娘安好。另外还想问问紫烟什么时候送回去?”
胡善祥暗暗思量,既然若微与殿下已经起了嫌隙,自己就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面子,让她念着自己的好。于是说道:“既然微主子开口向本妃讨人,本妃就成全她。梅影,你去柴房把紫烟放出来,着人送回迎晖殿!”
“是!”梅影退了下去。
不多时,袁媚儿与曹雪柔也告退离去。胡善祥独自坐在正厅,心中不免有些郁郁。正巧慧珠从外面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她神色不对,开口询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胡善祥叹了口气:“前门赶虎,后门引狼。一个若微,还未了结,又让她们两个捡了便宜!”
“我当什么呢,原是为了这个!”慧珠笑了笑,站在胡善祥身后,为她轻轻捏着肩膀:“我的好娘娘,您是皇太孙正妃,以后的太子妃,正宫娘娘。常言道,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是外面人不知详情胡说的。咱们可是心知肚明,这东西六宫,是十二位皇妃。而下面的庶妃、嫔御、贵人、才人、淑女,三千宫人,只要天子高兴,都是他的女人。您就这么点气量,以后怎么母仪天下?”
胡善祥身子一歪,略有些撒娇道:“在外人面前装着大度,自家姐妹才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又来刺我!”
慧珠从案上的托盘里拿起药盅:“快别气了,娘娘您先趁热喝着,听我细细讲来!”
胡善祥掀开盖碗,用勺子轻轻搅着。
“如今情势对咱们才最是有利。只要殿下不专宠孙若微,多几个怕什么?人越多,您这正经主子的位子才越安稳呢。以前只是您和孙若微僵在面上,明里暗里,只有你们俩斗。现在可好了,娘娘可以作壁上观,不用您出手,自有人帮咱们忙活。”慧珠言之切切。
胡善祥将信将疑。
第三十七章泼皮闹王府
迎晖殿中。
若微呆呆地坐在书案前,手里依旧捧着那只受伤的小鬼,眼中尽是哀凄之色。原本与朱瞻基只是一时气恼,气过之后也就原谅他了。
别说他是皇太孙,就是哪个男子看到当时的情景也会误会,也会生气。
可是他万万不该摔了这小乌龟,它对于自己的意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然而心里最难过的是整整三天他都没有踏入这房中半步,已经过了她当初跟他所说的三日之约,难道他已经不在乎真相了?若微这才仿佛慌了。
这在愣神之际,听到外面有人惊呼:“天呢!紫烟!”
若微腾地从站起身,冲到外面:“紫烟!”
若微只觉得身子发虚,一个不稳,就差点晕倒。司音立即上来扶她,若微用手推开茫然地扑到紫烟面前。紫烟居然是被人抬回来的,她趴在床板之上,背上的衣服血肉模糊,透着一股血腥之气,若微一阵头晕恶心,立即忍不住干呕起来。
“主子,主子!”紫烟奄奄一息,还强撑着说道:“看到主子平安,真好!主子放心。紫烟没事!”
“紫烟,她们……她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难道都没找人帮你疗伤吗?”若微声声悲怆,两行清泪肆意而淌。
紫烟强撑着身子,伸出手颤颤巍巍居然还要去帮若微拭泪。
若微紧咬着下唇,直到口中有了血腥也浑然不觉。
“湘汀,快去请府中的医正来给紫烟看看伤!”若微强忍着心中的悲怨吩咐着:“司音、司棋,你们去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服,咱们给紫烟净净身子!”
“是!”湘汀与司音、司棋立即下去。
若微将紫烟扶到暖炕之上,紫烟连连说道:“主子,这是主子的床,奴婢怎么能躺?再说这身上不干净,再弄污了!”
“紫烟,你就让我心里好过些吧!”若微的眼泪又垂了下来。
紫烟立即点头:“好了,好了,都听主子的!”
将紫烟在暖炕上安置好,还不见湘汀她们回来,若微走到外屋翘首以盼,索性跑到院门口张望,谁知立即有两名小太监上前相阻:“微主子,您不能出这院门!”
若微气得一跺脚,只好在院中等着,好半天才见司音、司棋她们回来。可是两手空空,而湘汀身后也没有跟着医正和良医。
若微立时急了:“怎么回事,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空手而归?”
司音嘟囔着:“这些个人,眼皮子真浅。往日微主子得宠的时候,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交待些什么事情,办的快着呢。如今可到好,半天支使不动,先说是灶上没热水,奴婢就说那赶紧烧呀。她们又说缸里没水了,奴婢就和司棋去西园井边提了好几桶水,灌满了缸。可是她们又说没柴。我们把心一横,又去劈柴,可是都备好了,她们又说现在没功夫,也没灶,得赶着准备午膳。”
“司音!”司棋轻轻拉扯着司音的袖子,想是劝她不要再说了。
若微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太过天真了,跟瞻基这次不是简单的闹别扭,而是失宠了。
才三天,这府里的奴才就知道踩低捧高了。
若微点了点头:“湘汀,那医正也是如此对吗?”
湘汀见她神色不对,立即劝道:“主子,医正倒没说什么,只是这府里的规矩,医正、良医,都是有品级的医官,只能给主子问诊。这底下人病了,要想劳烦他们,必须得殿下或者是太孙妃开口!”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求他们来给紫烟治伤,我自己会瞧。这样,我马上写个方子,你去典药局跟他们拿些药,这总行了吧。再不成,我拿银子去换!”
“主子。不行!”湘汀面露难色:“这层意思,刚刚奴婢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没有主子的话,一钱药都不能往外给!”
若微点了点头:“明白了!”
若微转身回到房中,再出来时手上抱着一个首饰盒,还有一顶朱瞻基常戴的紫金玉冠。她小脸紧绷,谁也不理,只说了句:“你们在屋里好好照顾紫烟,谁也别跟着我!”
“主子!”湘汀立时觉得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司音与司棋也愣住了。
只见若微抱着东西往院门外面走。
两个小太监上来就拦:“主子留步,殿下有令,您不能!”
若微依旧向前:“你们敢拦?是想摸我的身子,还是想伤了殿下的骨肉?”
此话一出,两个小太监伸出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若微抱着东西大步向外走着。
湘汀从未见过若微如此鲁莽行径,立时招呼司音司棋:“还不快跟上瞧瞧!”
若微先是直奔伙房。一路上有小太监和丫鬟看了,都不免觉得奇怪。一向温良可人见谁都笑咪咪的微主子今儿却凶神恶煞,怒气冲冲地走着。一身单薄的碧色棉衣裙,也没穿斗蓬,没戴风帽,感觉甚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