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峰火青梅凌云志

只得梳洗之后,亲自下厨,为女儿多做些平日里喜欢的可口的饭菜,聊表寸心。当饭菜上桌,若微穿着她亲手做的杏色衣衫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董素素才重展笑颜。

“娘,你怎么不吃?”若微嘴里塞得满满的,却发现娘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董素素静静地凝视若微:“微儿,娘,心里还是舍不得你!”此语一出,又见悲色。若微刚要来劝。

只听丫环碧莲闪身入内:“二奶奶,大小姐,老太爷请你们速速到前厅去!”

“咦,这么早,爷爷找咱们做什么?”若微歪着头看着娘。而董素素也不明就里,只是牵了她的手,往前院走去。

孙家大厅内,孙云璞与长子孙谨之、长孙继宗都在,而仿佛还多了一个人。

董素素拉着若微进了大厅,刚要行礼,只见那人回转过头,若微正巧抬眼望着,四目相对,顿时都傻了!

“你怎么会在此处?”

“你还活着?”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语塞。

他一身素服,白衣洁净不染微尘,如琼枝一树掩在绿草碧波之畔,英俊的面容,似珠如玉,灼灼其华,让人难以移目。

而她着了一件杏色的衫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他脸上转了又转。原本容貌秀丽至极,而此时双晕飞霞,娇笑连连,更如春梅绽雪,秋蕙披霜,看得他竟然呆呆的忘了初衷。

众人见状都有些哑然,他今早登门,直接见的便是孙老爷,随从身穿锦衣卫官服,又抬上两箱珠宝,当下便亮明身份,原来他就是皇长孙朱瞻基,向众人讲述了孙若微随圣驾北征途中遇险离散,如今音讯全无,他与圣驾路过山东,特意请了圣旨带人来到若微家中看一看,也算报个丧。

此语一出,孙家上下感慨万千,一方面感激天子的眷顾与垂爱,一方面又有感皇长孙的情义深重。

只是看他一身素服,言谈中难掩的哀伤之色,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相告,孙云璞这才命丫环去内堂请出若微母女。

如今他和她当堂相见,他是如坠迷雾之中,以为自己见到了她的魂魄再来。而她呢,除了惭愧还是惭愧。

孙老爷虽然传统,却并不迂腐,轻咳一声,说了句“少陪!”便示意众人退下,于是大厅之上,只剩下朱瞻基与孙若微两人。

一个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眼前的妙人。

另一个一双玉手轻搓衣带,低着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无语之后,若微才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那日,我们突围之后,又遇到狼群……”

朱瞻基并不答话,只等着她继续讲。

一般他不说话,就是生气了,若微想了想,这才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遇到狼群,当时的情景要多凶险有多凶险,好在颜青舍身将狼引走,可是湖边还留了一只母狼,那母狼要生小狼了。你知道吗?我还给小狼接生了呢!”

若微越说越动情,仿佛自己是说书的艺人,绘声绘色地将那几日的凶险娓娓道来。

朱瞻基刚刚在厅里看到她,一瞅之下,先是以为自己眼花,随后又想到会不会是若微的姐妹。然而看她的眉眼、神情,特别是望着自己的那双灵动的古灵精怪的眼神儿,这才明白,若微死里逃生之后,悄悄回到故里。

可是此念一起,立即气愤难平,好个若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担心她,居然弃自己于不顾,一个人跑回家里享受天伦来了。

心里恨得痒痒的,看她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为自己找着说辞,只紧绷着脸,阴阴的表情对着她,看她如何编排。

然而听着听着,就被她那惊心动魄的故事所吸引,仿佛心中的气愤立时消散开来,只追逐着她的眼神儿,倾听着她的叙述,一颗心七上八下,迭荡翻涌。

“就是这样了!”若微说的气喘吁吁,索性坐在椅子上,拿起案上的一杯茶,也不管是谁的,端起来就痛饮了一杯。

“你说被那瓦剌大汗的世子与嫡女挟持,而那些狼怎么会适时把你救下,那颜青又怎么会恰恰在此处把你寻到?”朱瞻基却没听明白。

“哎呀,是这样的!”若微又继续讲道:“说来我们似乎与那些狼有缘。颜青不是以自己为饵将头狼和狼群引开了吗?结果那些一狼一路紧紧追赶,颜青原本就受了伤,体力不支,后来跑到一块湿地前,那马是上好的战马,有灵性,知道前方危险,所以停步。可是后面紧紧追赶的那匹头狼丝毫没有防备,所以原本正打算一跃而起,咬住颜青,却不料马儿突然驻足,而颜青低头闪身躲过。可怜那匹头狼跌入沼泽之中,看着他一点儿一点儿沉入泥潭,所有的狼都恐惧四散离开了。颜青生了侧隐之心,解下腰带系在马腿之上,然后将头狼拉了上来。这狼也是通人性的,所以上来之后没有伤他,反而引着他回到狼泉湖。”

又是一大长串的叙述,若微看着朱瞻基听着正起劲,心中暗想,这一关似乎快过去了,心中暗暗偷笑,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说来也巧,我先前所救的母狼就是头狼的娘子,我和颜青救下他们一家三口,他们自然感激。所以一直跟着颜青,那母狼将他们引到瓦剌驻地的附近,因为她知道,那天我就是被那群人带到此处的。颜青一直在找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所以就这样我得救了。一路之上有了瓦剌世子侍从的腰牌,又有狼群护送,我们才得以安然回到关内”

朱瞻基听完之后,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怎么,殿下不信?”若微仰着脸问他。

朱瞻基看着她,若是换了旁人,他一个字都不信,太过离奇曲折了,只是出自若微之口,他又不得不信,可是转念又一想,立即沉着脸吼道:“那你脱险之后为何不马上来找我?”

若微立即低下头,讲了一大车,把过程讲的那么曲折,还添了很多刻意捏造出来的危险,和在瓦剌营中受到的折磨与屈辱,就是为了让他同情,让他心疼,从而转移视线,不再让他因为自己没去与大部队汇合而责怪她,可是说了这么半天,他怎么还是揪着此处不放。若微原本一副低头认罪的态度,只是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手,立即有了主意,装着哭状,抽泣着,双肩微颤,悄悄举起自己的手,哽咽着:“这手几乎要废了,依宫里的规矩,体有残者,不能入宫,我……除了家里,还有什么出路?只能是偷偷跑回来。”

说着,眼睛还配合着挤出两滴急泪。

梨花带雨,小荷临水,说不出的娇怯柔美,让人怜惜。

朱瞻基原本看到她好好的出现在孙府,就是大喜过望,这气恼也不是真的打心里生气,见她如此模样,立即心疼不已,一边拉过她的手轻抚着,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别说是手废了,就是瞎了眼睛,断了腿,我也不要你离开我。”朱瞻基眼中含泪,紧紧拉住她的手,“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呸呸呸!”若微叭地甩开他的手:“长孙殿下,你表白你的,干嘛青天白日的咒人家!你居然还嫌我不够惨的,竟还咒我眼瞎,腿瘸?”

若微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再理他。

“妹妹,好妹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朱瞻基手足无措,站在她面前,先是冲着若微一揖再揖,最后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门外的董素素与孙继宗看呆了,继宗小声问道:“娘亲,这个人,真是长孙殿下吗?怎么一点儿皇族龙孙的气派都没有,我看比我还不如呢。往日里我只是给妹妹买些好吃的,再说些好听的,大不了被她狠狠捶几下。可是我还没给妹妹跪过呢!”

董素素掩着笑,悄悄拉着孙继宗离开了。

至此,她才放下心来,也就在同时,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为若微恢复手的法子。

坐在四马高车之上,若微靠在车窗边,不停地冲窗外的亲人们挥着手。因为朱瞻基的缘故,他特意传书给朱棣,自己才得以在家中住了月余,现在又是启程之时,再一次离别,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次,不是父亲相送,也没有紫烟相伴,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皇长孙,此情此景,倒像是他亲自把自己从家里接走,接入宫中一般。

当车外的人影渐渐不见的时候,朱瞻基伸手放下车帘,若微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离愁别绪最是伤人,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物,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的耳坠子!”若微先是一喜,随即又面露悲意:“惨了惨了,你这只还在,可是我那只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看来这副耳坠是注定不能成双了!”

“胡说!”朱瞻基啧道:“回去找匠人再配上一只就是了。”

“那也不是原配!”若微无心的一语,想不到竟然映证了日后两个人的命运。

朱瞻基轻轻拉过若微的手,左手之上是一朵浸入皮肤里的红艳艳的梅花,映在雪肤玉臂上,是那样的娇媚,朱瞻基轻抚着那长出来的花朵,不由赞叹:“以前每次看到你,都不由地问,你娘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娘,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一朵奇葩。如今见了才知道,正是有这样的娘,才会有如此出众的若微!”

是的,她竟然以银针和匕首,在若微的手臂上刺出一枝梅花,就着原来的伤疤,半点不见突兀,恰到好处,精美自然。

能想到此,也许并不难。

因为唐时才女上官婉儿一次偶然触怒武则天就被在额上处于鲸刑,刺了个难看的伤疤。后来请名医将那伤疤雕成一朵梅花,成了唐宫中有名的梅花额妆。

可是母子连心,她竟然亲手为女儿刺青,也比得上岳飞之母了。看来若微的性子与她娘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看起来娇柔怯怯,实则坚韧可比男子。

若微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诡异。

朱瞻基被她笑毛了:“笑什么?”

“我在想,不知被我接生的那只小狼现在多大了,它会不会记得,是一位美人姐姐把它迎到这个世上来的。”若微仰着脸,一副深省的神态。

朱瞻基在她手上轻轻拍着,笑着啧道:“好个不知羞的微儿!”

他不说还好,话音刚落,若微又是一阵大笑,指着他说道:“你知道羞,干嘛还拉着我的手,一副色咪咪的样子!”

“我……我!”朱瞻基被她说的气短无语,转过脸去,不再理她。可是心中只觉得十分快活,十三年来从来没有的快活。

第三十四章暗谋

青州汉王府内苑靠近后花园的角楼上,朱高煦坐在书案之前,看着那封只写了寥寥几笔的信,眉头不禁紧皱在一起,随即便将书信悬于烛火上方,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燃尽。

一个俏丽的身影手执食盒悄悄步入,她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几样精致的小菜放在桌案之上,微侧身看了一眼朱高煦,只见他似乎浑然不觉,于是又掏出一个青花瓷瓶,“呯”地一声拔下盖子,于是一股若隐若现的酒香便幽幽地散了开来。

朱高煦抬眼望去,面色稍缓,站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了下去,“还是秋棠最合本王的心思。”

那女子就是大明湖畔百花楼里的头牌,秋棠。

如今已被朱高煦迎入府中,虽然无名无份,但是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位秋棠姑娘在王爷心目中的份量丝毫不亚于嫡王妃。

秋棠为朱高煦斟上一杯酒,以纤纤素手递至唇边,朱高煦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索性将她一拉,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秋棠两手轻轻按在朱高煦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轻轻揉捏,吐气如兰细语道:“王爷为何事烦恼,不如说来听听。”

朱高煦轻哼一声:“还不是为了那个小子。”

“哪个小子?”秋棠柳眉微挑,“是长孙殿下。”

朱高煦点了点头。

“难道王爷还没有决断?”秋棠松开手,拿起桌上的镶金紫檀筷子,夹了一箸小菜送入朱高煦的口中。

朱高煦面色阴沉:“那孩子的性子,本王实在喜欢,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不忍心。”

“不忍心?”秋棠笑了起来,花枝轻颤,美的惑人,“依王爷看何时才是万不得已呢?”

“这个?”朱高煦眉头紧皱,瞪着秋棠没了下文。

“王爷。刚刚燃尽的那小撮灰,便是长孙殿下的催命符吧?”秋棠话刚出口,腰上已被朱高煦狠狠钳住,几乎要被拧断,她吃痛地叫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朱高煦低吼着。

而秋棠依旧满面桃花,笑意不改,“应对此事王爷有个选择。其一,既然是纪大人主动请缨,王爷自可以暂不表态,静观其变。若是纪大人得手,东宫没了长孙殿下这个宝,自然就会失去皇上的眷顾。”

“不行。”朱高煦还未等秋棠说完立即相斥,“如今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知道,父皇之所以没有改立太子就是因为这个好太孙,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不管下手的是谁,天下人自然要疑心本王才是幕后主谋。况且就算瞻基死了,东宫的皇孙还有好几个,难道要一一杀光吗?这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王爷还有第二个选择。”秋棠收敛了笑容,对着朱高煦的目光镇定自若,“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长孙殿下意外遇险而王爷出手搭救。此举可以向世人证明王爷非但没有觊觎太子之位,而是礼义仁孝友爱兄弟、疼惜子侄。就样一来必定会赢得一片赞誉之声,就是皇上也会对王爷刮目相看的。

秋棠的话让朱高煦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本王去救他?只是恐怕会因此与纪纲结怨。”

“王爷。就是与他结怨又如何?难道还怕他不成?这厮倚势欺人,这些年在民间原本就闹的天怒人怨,恐怕现在他的话皇上也未必全信。况且他所做的那些事,王爷手上不是都有一本账吗?”秋棠手执酒壶,为朱高煦再次斟满。

朱高煦默而不语:“算了,救下可以,只是本王不宜出面。”

秋棠唇边浮起一丝隐隐的笑容,心道朱高煦如今也知道如何为谋了。

“王爷。还有事,若是不办怕是日后会留有祸端吧。”

“何事?”

“那香消玉露散……”秋棠提及此事,面色不禁微微黯然,筹划了多年原本绝好的机会,只要权妃将此药混入朱棣的茶水之中,他必死无疑,自己也算达成心愿为家人报了仇,只是没想到等来盼去,最后竟然得到权妃自己饮毒而亡的消息,难道她真的爱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了吗?

“你说那个朝鲜侍女?”朱高煦眼中射出一道凌厉之色,“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结果了她,过几日本王会吩咐人去办的。”

“王爷!”秋棠附在朱高煦耳边低语片刻。

“可行吗?”朱高煦面上尽是疑色。

“有何不可?宫里的主子与奴才原本就没有分别,一夕得宠,奴升主位的事还少吗?”秋棠脸上一派笃定之色。

朱高煦盯着她的眼眸面上有些恍然,他拥紧了怀中的娇躯,喃喃低语:“秋棠,有时候我竟有些怕你。”

“王爷怕什么?秋棠如今活着只有一个念头,就只是为了完成王爷的夙愿。如此掏肝掏肺的对你,王爷反倒怕了吗?”她娇笑连连,伏在朱高煦的肩头,朱唇粉面与他耳鬓厮磨。

从邹平出发之后,一路向南,朱瞻基与若微时而骑马时而以车代步,他们并不急着赶路,而是走走停停,沿途所经的百姓民居或是古老建筑甚至路边溪流田野风光都会引她们驻足观望,考究一番。

随侍在后的锦衣卫们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是他们第一次侍奉长孙,都知道这位长孙是皇上的心肝宝贝,所以虽然万分焦急,想早些回京奉命,可是又不敢催促。

所以瞻基和若微倒乐得清闲自在,这日他们行至山东与京师交界之处的一个小镇,瞻基招手叫颜青上前问道:“颜青,此处可是沭阳?”

“回长孙殿下!”颜青正色答道,“此处名为万匹乡距沭阳还有十几里路程。”

“哦,万匹乡?”朱瞻基坐在马上,若有所思。

而若微从车里探出头来:“颜大哥,万匹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这个名字好怪呀,难不成是交易骡马的集市?”

颜青与若微初时,只不过以为她是权妃身边的小丫头,然而在邹平孙府上遇到皇太孙,这才知道里面的来龙去脉,于是对若微不似之前那般亲近了,反而更为恭敬:“回孙姑娘的话,这万匹乡在元时,曾为南北交易马匹的一处集市,每到开市之时,千骑万匹,宝马良驹尽汇于此处,所以因此得名。而此处的景致却乏善可陈。在下只是听说在蔡庄有一座数百年的古刹,是四大佛教名山中五台山上的清凉寺分寺,香火是极旺的。”

若微点了点头。

朱瞻基又问道:“那马市现在可还如故?“

颜青摇了摇头:“盛况早已不复了。当时从西域来的胭脂马,大漠来的蒙古马,天方之国来的温血马,都可以在此处交易,现在马市虽然还在,只是马的种类和品级与过去相较是差多了。”

“好,我们就去马市上走一走!”朱瞻基看了一眼若微,“没有好的战马,就帮你挑一匹温煦的小马,也省得你见马色变,整天窝在车里。”

若微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而颜青则剑眉微皱,抱拳说道:“殿下,马市鱼龙混杂,实不是殿下该去的,万一……”

“你怕什么?”朱瞻基在马上腰背挺直,威风凛凛,“这里可比得上战场的凶险?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既然来了,怎能不看?”

颜青无言以对。

朱瞻基策马前行,到马车边上将若微拽上马背,嘴上吩咐道:“颜青一人随侍即可,其余人等留在此处。”

“殿下!”颜青还要再劝,而朱瞻基与若微共乘一骑已经走远,颜青面色微暗,看了一眼随行的侍卫,指了其中两人说道:“乔装后速速跟来。”

“是!”

颜青也立即打马急行。

马市上人流如潮,也许是没有见过元朝时万匹齐聚的胜况,所以面对马市上的景象,朱瞻基已经觉得热闹非凡,处处新奇。

他索性下了马,与若微牵手而行。

“来呀,快看看呀,上等的西域胭脂马!”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吆喝之声。

瞻基也拉着若微走上前去。

虽然他们个头小,但是衣着华美,态度谦和,所以周围的人自动为他们闪开一条缝,让他们得以站在前边看个清楚。

凉棚下的拴马柱上有两匹马,左边那匹马腿长膘肥,形貌神骏,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毛色油光亮滑,漂亮……而右边这匹全身上下如火炭般红,并无半根杂毛,腿长膘肥。就是对马一点概念都没有的若微一眼望去都觉得这是一匹良驹。

“这就是胭脂马?”她拉了拉瞻基的袖子。

瞻基笑而不答。

“若微,你喜欢哪匹?”

“我?”若微看来看去,“那白马着实漂亮。”

“好,那我买来送你!”瞻基立即上前,走到马主跟前一揖首,“此马出价多少?在下要买这匹马。”

那人上下打量着朱瞻基,看他虽然衣着不俗,但年纪尚在舞勺之年,所以只挥了挥手说道:“小小少年,边上玩去,这马不卖。”

“不卖?”朱瞻基愣了。

若微立即上前劝道:“我只说这马长的漂亮,并不是真心想要,既然他不卖,我们走就是了。”

可是朱瞻基好奇之心顿起,“你在马市设棚展示,却又不卖,这是为何?”

马主扫了他一眼:“你是外乡来的吧?”

一句话,把朱瞻基与若微都问愣了。

第三十五章蛛丝

颜青立即上前把朱瞻基和若微拉到旁边:“主子,马市的规矩,稀有品种的上等宝马在集市上只作展示,待价而沽,买者可将愿出的价码写在纸上投到那边的木匣子里,然后等到最后一日,开匣比价,价高者得。”

“哦?这个倒真有意思!”若微笑颜如花,“颜大哥,那马市上还有什么讲究,你统统讲给我们听,省的一会儿又露怯了!”

她此语一出,朱瞻基面上微红。

“根据开匣价将评出这一季马市上的头马。就是马中的状元。只是这头马落入谁家,谁还要再加上一千两银子。”

“天呢!那么多钱!”若微不由惊呼,“这马比人都要贵了!”

朱瞻基指着马儿问颜青:“依你看,此马可能夺冠?”

颜青还未及回复,只听边上一位大汉不屑地笑道:“小孩子家眼皮子真浅,这等货色也能夺冠吗?”

他身材高大,五官棱角分明,鼻子高耸肤色白皙,看样子不似汉人。

朱瞻基不怒反笑,他双手一揖:“这位大伯,难道别家还有更为出众的马匹。”

他轻哼一声:“你真想买,还是随意看看消遣着玩?”

“若有宝马良驹,必不惜重金!”朱瞻基正色说道。

“好,那就随我来,也好让你们开开眼!”他说完,便拨开人群向西市走去。

朱瞻基微微思忖片刻,与若微目光相对之后,也跟了上去。

“少主!”颜青想拦已经拦不住了。他往不远处地街口扫了几眼,当看到同僚们那熟悉的面孔之后,这才稍稍放心,也紧随其后步步紧跟。

跟着大汉走了两条巷子,来到一处客栈前。

等颜青将瞻基和自己的坐骑缚在店门口的拴马柱上以后,他领着众人走入店内,跑堂的小二立即上前相迎:“路大爷,又领贵客来看马了?”

“嗯!”他点了点头,声如闷钟,“门口的两匹马喂点儿好料,好好照应着!”

“小的明白!”小二点头称是。

看这架势,他应该是奇货可居,将宝马隐于客栈,只是找到合适的买家才来看马,这样就不必受马市上的规矩所限,他应该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来到客栈后院,一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院中十分清凉。

刚入院内,朱瞻基就愣住了。

院内的马,并没有被拴着,此时正悠闲地在树下的食槽里啃着嫩草。此马具备上等战马的一切特征,高大宽阔的身躯,腹小而尖,臀大而实,膘凝与脊。天庭饱满样的头颅,狮吼一般的嘶鸣,四蹄坚固,无一撮杂毛,姿态优美大方。

大汉把手指放在唇边打了几个口哨,马儿立即翻蹄跃起,反应敏捷,听从指挥,不惊不乍。

面对这匹膘肥体壮、浑身充满灵光宝气的骏马,就连颜青也看呆了,他怔怔地问道:“巴尔虎,难道是巴尔虎?”

此语一出,大汉立即扭过头,直愣愣地对上颜青的面庞,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仰天长笑,他厚实的大掌重重拍在颜青的肩头:“兄弟,你还真是个识货的!”

“什么老虎?”若微看的一头雾水,只得开口相问。

“巴尔虎是蒙古马中最顶级的品种,它生长在北方大漠极地之中,不仅能跑善战,耐力极强,更重要的是它彪悍勇猛,甚至可以与狼相抗。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它体质极佳、抗热耐寒,即使是在半尺深的积雪下面,也能刨雪采食干草。而且具有灵性,可鉴别毒草,抗病能力超强。”朱瞻基缚手而立,目光紧紧注视着那马匹,缓缓答道。

此番话一出,不仅是卖马的大汉就是颜青和若微都大感意外。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若微歪着脑袋看着朱瞻基,似信非信。

朱瞻基淡淡一笑:“不过是书中所述,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巴尔虎,若非颜青,我也不敢确认!”

其实自从五岁时,朱棣将自己抱上马的那天起,朱瞻基就开始留心有关马儿的种种记载与知识。

“宝马贵如命,良驹金不换。”作为一个男人,或者是皇家储君,既然少不了要以马儿代步,从跃上马的那一刻起,就是要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它,所以又怎能不处处留意呢。与颜青的喜出望外不同,他不禁稍稍有些意外,这样的宝马出现在北元的王庭里并不奇怪,然而居然可以从漠北而入中原直至临近京师,总觉得有些异样。

“瞻哥哥,这马比刚才那匹‘白雪’还好吗?”若微见他静而不语,不由得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朱瞻基点了点头。

“怎样?此马,小相公可还中意?”大汉突然之间仿佛换了人一般,态度和善了许多,可能是见有人识马,所以才心情大好。

朱瞻基紧紧打量着他的神色:“此马确是好马!”

“那好。小相公出个价吧!”大汉喜笑言开。

朱瞻基反而有些踌躇了,他走上前摸了摸马背,回头说道:“常言道宝马如命金不换,见了此马只觉得它原本无价,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无妨,好马还须伯乐识。你且说个价,高了低了我不怪你就是!”大汉态度殷勤,好像很想做成这笔生意。

朱瞻基眉头微拧,回首看了看若微不由笑了,他指着若微对大汉说道:“来集市看马,原是为了给我妹妹买一匹温和的小马代步。这巴尔虎如此良驹实在应该得配英武之士、在战场上冲锋现阵才突显其实力,若是被我们买走,恐怕要委屈了它。”

那大汉显然没有料到朱瞻基会如此说,于是愣在当场不再言语。

而若微则十分不解,只当瞻基身上的钱带的不多,于是走上前说道:“瞻哥哥,你若喜欢就买下来吧,宝马难得,恐怕也是与你有缘。”

“对对对,这个小妹妹说的极是!”大汉立即接语,“其实不瞒各位,在下也是走投无路才卖此马。”

他指了指西面的厢房:“我与拙荆原在塞外生活,身无长物只以放牧为生,后来拙荆染上重症这才来到中原医治,病虽然治好,却留下病根,天一寒就气喘不已,这样的身子再也经不得塞外的风霜。我们打算就在此地栖身,可是买田置业都需要银两,无奈才将此马出售。只是小相公说的极是,宝马配良人,我必要给他寻一个好人家,卖多卖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善待它。我看小相公为人和善,所以才想转赠于你的。”

他说的十分恳切,盯着马儿的目光中更有泪花闪过。

朱瞻基点了点头,看了看颜青:“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都给这位大伯留下吧。”

颜青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给大汉。

那大汉看了一眼,立即相谢,随即把马缰递给朱瞻基。

朱瞻基则退后两步说道:“银子乃是扶危助困,这马儿你且留下吧!”

“这怎么行?”那大汉眉头倒竖,急切说道:“我虽然穷可是志气还在,怎能白要你的银子。今儿这马你必得牵走。”

朱瞻基再三相拒。那大汉面红耳赤一派诚恳。最后朱瞻基想了一个折衷之策,他只是骑上宝马慢跑了一圈,随即下马说道:“如此我也算骑过这宝马了,大伯自不必介怀,所付银两为试马费,不算白占我的便宜,日后给它找个真正的买家,万不要委屈了它。”

那大汉频频点头,谢了又谢,朱瞻基与若微、颜青三人出了客栈缓缓而行。

“瞻哥哥,刚刚那马你为何不买下来?”若微眨着眼睛,似有不明。

“那马虽好,但我却不能驾驭。”朱瞻基话中似乎蕴含着深意,若微听不明白,刚待再问,只是朱瞻基立即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咱们去清凉寺看看!”朱瞻基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古刹说道。

“你想去就去吧,不必问我。”若微又转身问颜青,“颜大哥,这清凉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你刚刚怎么却说香火甚旺,难道可有何典故吗?”

“这个?”颜青看了看若微又看了看朱瞻基,似乎又言欲止。

“什么这个那个的?”若微看他神色不禁笑了起来。

颜青只好老实回话:“这清凉寺始建于汉朝末期。有史可考的是,唐中宗赴泰山朝圣后曾携皇后南下巡幸,于二月十九日置清凉寺,降香后喜得太子,故龙颜大悦,下诏册封清凉寺为‘百子庙’。所以清凉寺虽然此时门前冷清,但是每到二月十九日都会有百子庙会,各地的善男信女和商贾游客云集于此,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啊?”若微翻了翻眼睛,正对上朱瞻基似笑非笑的神情。

“既如此,就进去看看吧!”朱瞻基看着若微,脸却悄悄红了起来。

若微立即恼了:“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

“真的?”朱瞻基笑了,“那我自己进去了?”

说着便朝里面走去,颜青看了看朱瞻基又看了看若微,不知跟在哪个身后才好。

若微红着脸低着头说道:“我就在门口等着没什么要紧,你去跟着殿下,万万别有什么闪失!”

颜青想了想,这才紧跟着朱瞻基进了山门。

朱瞻基从进入马市开始,就心绪不宁,然而步入清凉寺后,在大雄宝殿里敬香之后才觉得神清气爽,镇定如初。

带着颜青向山门走去,远远地看着若微粉色的衣裳一晃,仿佛被什么人劫持上马,瞬间便不见踪影了。他立即大惊失色,提腿便跑出了山门,翻身上马就追了出去。

“殿下!”颜青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他心中暗暗奇怪立即上马也追了过去。

劫持若微的青衫男子策马一直往南,大路上一骑绝尘,溅起烟雾重重,然而他却弃大路不走转而入了一处林子,向山里奔去。

瞻基与颜青紧紧追赶。

突然间,马上的瞻基与颜青脸色突变,马惊了。

两匹马如同疯了一般横冲直撞,瞻基与颜青躲闪不仅,身上多处被树枝划破。

前面已不见了若微,然而马儿却冲上山崖。

“殿下,跳马,快跳马!”颜青大喊。

千钧之际,朱瞻基与颜青从马上跳了下来,然而两匹马却像发了狂一样坠入山涧。

惊魂未定之时,林中闪过数条人影,黑衣蒙面,也不答话冲上前来举刀就砍。颜青将朱瞻基挡在身后,与来人厮杀起来。

颜青功夫不弱,可是却敌不过来人的步步紧逼,他护着瞻基步步后退,终于置身山崖退无可退。

“来者何人?大明锦衣卫游击颜青在此,难道你们要谋杀朝廷命官吗?”颜青此举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杀的就是你们!”黑衣人中有人应答,然而并不影响他们的身手,转眼间又是数十个回合下去。

朱瞻基向山涧一望,隐隐的看到跌入山谷中的那两匹倒在地上的马,心中已渐渐明朗起来。此时他只是希望若微能够无恙。

黑衣人从三面冲了上来,颜青渐渐抵挡不住,身上多处受伤,朱瞻基并没有武器在身,不能与其相搏,他突然一步一步迎着杀手们向前走去。

“殿下!”颜青一面抵挡着面前的刀光剑影,一面惊呼。

朱瞻基心中想的则是,想让我跳崖而死做失足意外之状,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他索性横下心来迎着刀剑走了过去。

正在此时,林中传来“嗖嗖”的声响,转瞬间,那十几个黑衣人纷纷倒地。

“殿下!”颜青上前一看,“是箭上有毒,入血毙命!”

“先去找若微!”朱瞻基头也不回立即向林中小径走去,“若微!若微!”

第三十六章盟誓

沭阳县城中最好的客栈内,朱瞻基推开上房的房门,看到床上面色如纸正在昏睡的若微,脸色阴云密布,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她的小手,默默叹息。

颜青在门外轻咳一声,朱瞻基这才从屋内走出,来到隔壁房间内端坐上首。

“你的伤可请大夫看了?”朱瞻基目中一派关切之色。

“些许小伤不足挂齿,用了弟兄们带的金枪药,已然好多了。”颜青低垂着手,面上满是愧色,“殿下,是否要通知本地官府,奏请朝廷护送殿下回京!”

朱瞻基摇了摇头:“那些人和马匹都不见了?”

“是!”颜青点了点头。前日他们在林中搜寻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被弃在草丛中的若微,只是她头部被重物击重,一直昏迷不醒,朱瞻基心焦如焚立即带着赶来的侍卫来到沭阳为若微找大夫看诊,所幸并无大碍,卧床休息几日即可恢复。

惊魂初定之后,朱瞻基立即派颜青赶回事发地点查看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并特别提到要到山涧中去看看马匹的情况,但是当颜青赶到时,却发现尸体和马匹都奇异的不见了,惊谔之际又立即回来复命。

“那万匹乡客栈中的卖马之人,想必也不在客栈中了吧?”朱瞻基若有所思,盯着颜青问道。

“正是,属下奉命去那间客栈查访,不仅是那个卖马人不见了,就是店小二和店主都离奇失踪。”颜青面色沉静,久经杀场的他这一次才明白了什么是“非战之败”。

朱瞻基静默不语,眼睛盯着内堂低垂的帐子,心事重重。

阴谋暗杀,普天之下竟会有人暗杀自己?

难道?朱瞻基联想到前不久权妃的突然离世,不由冷汗淋淋。

“属下无能,不能护卫殿下在前,又不能稽查元凶于后,请殿下发落!”颜青看到朱瞻基面如寒冰,自责不已,立即跪下请罪,声声动情。

朱瞻基却摆了摆手,半晌之后,他才说了一句:“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殿下?”颜青大感意外。

“你吩咐下去,所有侍卫对此事务必三缄其口。就是若微醒来以后,我也只会对她说是被歹人劫了,而后我们追上去将她救下,中间的过节不许透露半句。”朱瞻基脸上是与年龄毫不相衬的冷静与阴郁。

一时间,颜青竟被他的神色与气度镇住了:“可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圣上那边如何交待?”

朱瞻基紧盯着颜青:“锦衣卫是皇家近侍,你们又都是跟在皇爷爷身边办差的,对皇爷爷的脾气自然清楚,此事若是传到他老人家的耳中,你们还有命活吗?”

“殿下!”颜青这才明白了,依皇上的脾气,出了这等事情,他们这些人不被凌迟也要被杖毙,断没有活路。原本殿下此举是为了保全众人,颜青不由对这位小主子心生敬意,难怪宫中上下都说太子仁、太孙贤,果然如此。于是立即行礼说道:“属下替众弟兄谢过殿下再造之恩。”

朱瞻基淡淡一笑:“先下去吧。记得若是孙姑娘问起,也万万不要实言相告。”

“是!”颜青抱拳应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内室里突然响起一个俏生生的声音。

“若微!”朱瞻基立即起身相迎。

若微头晕目眩地揉着眼睛走了进来,朱瞻基立即将她按在椅子上:“你怎么醒了?”

若微看到颜青:“颜大哥,刚刚殿下说什么不让我知道的?”

颜青欲言又止:“这个。”

“你先下去吧,叫小二送些饭菜上来!”朱瞻基吩咐道。

“是!”颜青立即退下,并把门带上。

“瞻哥哥?那个人是谁?”若微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朱瞻基。

“哪个人?”朱瞻基明知故问,闪烁其辞。

“想害你的那个人!”若微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有些气愤,又有些踌躇,“一切是从马市开始的,先以宝马引我们上钩。等我们进入客栈看马时,便给我们拴在店外的马儿喂食了丧失心智的药。等你进入寺院后再将我劫走。料准了你会来追,所以故意将你们一路引上山,如果你们没有及时跳马。必然就会随着发狂的马儿一起坠入山涧。此人是谁?出手竟这样狠毒?”

朱瞻基拉过她的手,苦笑着:“我原本还在担心你这脑袋会不会被砸坏,也许日后就会变得痴痴傻傻的了,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伶俐聪慧!”

“瞻哥哥,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没要那匹宝马,其实在那个时候你就觉察出不妥来了?”若微如梦初醒。

朱瞻基点了点头:“我也说不上什么。其实对那匹马我是由衷的喜欢。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便再三推辞没有要。后来我骑上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出了客栈还怪自己太过小心有些后悔。想不到,他们是双管其下,不管我们买不买那匹马,结果都是一样的。”

“买了马,如果被它所伤,就是烈马难驯,看似再自然不过了。如果不买,那么再上演一出引君入瓮。天呢,算计的真是缜密。”若微的脸刷地变白了。

“别怕,都过去了!”朱瞻基没有告诉若微,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隐在暗处的冷箭相助,自己恐怕真的要葬身荒野了,害他的人不难猜度,然而救他的人呢,却着实费思量。

“若微,此事不能声张。否则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朱瞻基拉着若微细细说道,若微小脸紧绷,眉头微蹙,似懂非懂。

“若微,害你遇险了!”朱瞻基眼中满是不忍。

“瞻哥哥!”若微笑了,小小的粉面上一派坚定,“前路渺渺,是坦途还是坎坷,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

“若微!”朱瞻基的手与若微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经此事之后,朱瞻基与若微一行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怠慢,急返京城。

夜色无边,愁满天涯。

原本对于太子宫来说,似乎是两件喜事同时降临。

一是随圣驾出征后平安归来的皇长孙朱瞻基终于被朱棣正式下诏,册立为皇太孙,并诏告中外,典礼格外隆重。另一件就是一直在明里暗里帮着汉王打压东宫的权妃一命归西,六宫重新由王贵妃主掌,后宫之中一切又归于平衡。

只是对若微来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她满心欢喜随朱瞻基一路回京,这一路上,朱瞻基对她视如珍宝,小心呵护,言听计从。让她觉得幸福无边,快乐满满。然而回到禁宫之中,才得到这样一个惊人的噩耗,权妃在回程途中过世了。

自然是朱瞻基刻意相瞒,但是所有的美好与快乐都只在那道宫门之外,进了宫,一切都又重新恢复旧貌。

该来的风波,挡也挡不住。

朱瞻基不愿让若微像他一样,被这些掩藏在阳光下的污垢所染,于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权妃是病逝。

可是,若微却不信。

“瞻哥哥,权妃是怎么死的?”若微无法想像,那样一个温婉可人、玲珑心意的朝鲜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一抹香魂永留异乡了。

权妃的死,朱瞻基也心生惋惜,以前对她的种种误解与敌视,都是因为大家身处在宫闱之中,各有各的角度和立场罢了,这一次的出征,她身着男服,与大军一道长途奔袭,忍受着无法言表的辛苦与艰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响起她那美妙的箫声,动人的曲子安慰了多少刚强、勇猛又孤寂的兵士的心,而如今,突遭变故,就那样离奇的辞世,也实在让人慨叹。

只是对着若微,朱瞻基无法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全盘说出,只得敷衍着:“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突发疾病?什么病,随行的太医还治不了?竟会让她突然离世?”瞻基的话,若微一点儿都不信,她拉着瞻基的袖子,连连追问:“什么病?什么症状,说与我听听!”

“若微!”朱瞻基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对于医术颇有研究,可是这件事,皇爷爷都未再追究,你也莫要再问了!”

“什么?”若微一脸疑色:“不是皇上的宠妃吗?宠冠六宫,形影不离,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如今死的如此不明不白,他都不让追究吗?”

朱瞻基满怀心事,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说道:“皇爷爷对她的父兄格外厚待。已经下旨给他们授予诰命,并特意召她的兄长来国治丧!”

若微不再说话,原来宫中所谓的宠爱与恩惠就是如此,死后荣封,优待家人。

眼中渐渐有了湿意,仿佛又想起一年前,她们初逢时的样子。

她走到墙边取下琵琶,瞻基知道,琵琶与琴,若微是随心境而选的,当她拿起琵琶的时候,信手弹出的大多是悲凉的曲子。

只是她抱着琵琶,一语不发,径直向屋外走去。

“若微,若微,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瞻基在身后轻唤,紫烟与湘汀也出来相阻,只是若微一个稍显凌厉的眼神即让她们全部噤声。

她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与坚定。

愤从何来?众人皆不得而知,瞻基一挥手,示意湘汀与紫烟退下,自己在后面悄悄跟上。

跟着她走出静雅轩,跟着她走过太液池,又跟着她穿过九龙苑,最终,在一所宫殿外驻足。

瞻基这才明白,是翊坤宫。

昔日热闹非常的宫殿如今成了一座冷宫,守门的太监正靠在宫门口昏昏欲睡。

若微走过去,也不入内,只是坐在石阶上,怀抱琵琶,手指轻挑,曲音渐起。

那音调悲切缠绵,如泣如哭。

她一遍一遍弹着这首《霸王卸甲》。

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乐声和其中浓重的杀伐之意。

朱瞻基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西楚霸王到了穷途末路时的悲壮场面,而柔美的虞姬与君依依不舍,最终泣血而去的凄惨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