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静雅轩中,若微怀抱琵琶,怔怔的发着呆。
刚刚自己从权妃宫中出来,就被太子妃宫中的大宫女慧珠唤了过去。
太子妃面上极为和缓,但是说出的话,却依旧硬生生刺痛了自己。
太子妃并没有多做铺垫,而是直接问道:“去权妃那儿了?”
若微点了点头。
太子妃一脸肃然道:“权妃圣宠正隆,越是如此,我们越要敬而远之,若微,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名为咸宁公主伴读,但是这宫中上下都知道,将来你是要配给基儿的,所以你的言行与好恶都代表着东宫,你明白吗?”
若微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第一次郑重地跪下。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浮华虚梦,在这宫里,只有局势成败,没有什么个人的欢乐与偏好。
太子妃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不忍,但是身负教导未来储君妃子之重任的自己,还是要这样无情地提点她,让她从小就懂得什么叫作独善其身。
若微小心翼翼地行礼,告退,随后才回到自己的静雅轩中,心中的愁苦无法排遣,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琵琶,随即取了下来,信手而弹的就是那首磅礴大气的《十面埋伏》,一曲弹罢,更觉得索然无味。
而此时天气突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顷刻间大雨已至,推开窗子,雨水立即潲了进来。闻到的是雨水落入泥土中带来的清新之气,不知怎么的,若微的心情在这个午后突然变得很低沉,她伸出手,任雨水落在自己的手心上,片刻间汇成一汪,然后又溢了出去。
是啦,若微想起,在权妃宫中,朱棣不经意间的那个眼神儿,让她忽然有些害怕。那眼神透着一股阴狠与暴虐,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而他望着福姬时的那种,居然让人有一点点厌恶。
天子,这就是天子的宠幸。
后宫,这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权妃,或者说是太子妃,王贵妃,以及今天柔仪宫中所有的妃嫔才人,有谁的笑容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呢?若微心中暗暗发狠,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主宰这后宫,偏要我行我素以真性情去生活,绝不要这样的委屈与压抑。
“殿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过来了?”外屋响起阵阵脚步,同时是紫烟的一声惊呼。
“姑娘,殿下来了!”湘汀掀起珠帘,若微走到外间,看到身上已然淋湿一半的皇长孙朱瞻基,和他身后手执雨伞而全身已然淋透的小太监善才。
“湘汀姐姐,快带小善子下去把湿衣服换了,当心着凉!”若微一脸关切,催促着湘汀。
“不妨事!”朱瞻基不明就里,反而开口劝道。
而若微却一反常态,面上微怒,当下便冷冷地说了句:“是的,奴才的身子自然是不值什么的”,说罢,一扭身回了里屋。
朱瞻基不明不白突然遇到这样一顿抢白,立时愣在当场,而小善子则机灵地眨着眼睛,接过紫烟递上的手巾,走上前俯下身子为朱瞻基轻轻擦拭半湿的袍子。
朱瞻基推开小善子,转而问紫烟:“你家姑娘怎么了,前晌还好好的,听母妃说今日在柔仪宫中饮宴,讨得皇爷爷很是开心,我这才过来瞧瞧,现在又是怎么了?”
紫烟与湘汀对视一眼,未敢开口,最终还是湘汀老道,从旁劝着:“也没什么,就是宴会结束以后,姑娘去权妃宫中稍坐了一会儿,后又被太子妃传去回话,回来以后弹了会儿琵琶,奴婢觉得,可能是曲子有些悲怆,姑娘如临其境,独自伤神罢了!”
“哦?”朱瞻基仿佛有些明白了,自小被皇祖母,朱棣的徐皇后带在身边,从懂事起看到的就是宫中的妃嫔争宠,捧高踩低,所以湘汀饶是说的再隐晦,他此时也参透了七八分,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下去吧,去给小善子换身衣服!”
“是!”紫烟与湘汀等人退下。
朱瞻基挑起珠帘,却并不迈步入内,只笑着问道:“妹妹,我能进来吗?”
若微头也不回,说了句:“这是你家的宫殿,去留随意,何苦问我?”
朱瞻基面上虽然有几分尴尬,但还是走了进来,悄悄坐在若微边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看她虽然粉面含愠,似怒非怒,只是眼中分明有些发红,心中不由一紧,连忙问着:“怎么了?说来给我听听,也许能为你排解一二!”
若微半晌不语,拿过琵琶,轻起手,随意而弹的就是《汉宫秋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仅曲音如珠,若微眼中的泪水也如珠似玉般一同滚落下来。
第十八章新正
朱瞻基的心随之隐隐作痛,这首曲子抒发的是汉时宫女哀怨悲苦的情绪,是对自身无可奈何、寂寥清冷的境遇的一种传达,他不禁将手按在若微的手上,于是曲音突然停止。
若微低垂眼帘,声间细如蚊蚁:“我想逃走,又怕连累我的家人!”
朱瞻基不知如何安慰,心中一急,脱口而出:“不要走!”
若微抬起头望着瞻基,他十四了,比自己大上五岁,已经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眼中的神色为何那般焦急呢?若微喃喃低语:“我留下来做什么呢?也许就是白头宫女寂寞到老,又或者是在宫中争宠沉浮,再或者被人驱使身不由已,我不想这样!”
朱瞻基微微一愣,只呆呆地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今我才懂这诗中所说的青梅竹马的意思,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你就信我,日后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若微看着朱瞻基,原本十分感动,只是忽然见他衣襟里爬出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立即吓得大叫一声,躲得远远的,随即又放声大哭,惹来紫烟、湘汀和小善子齐刷刷闪进屋内,而朱瞻基面上微窘,伸手一捉,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圆形小漆盒:“不过是蟋蟀罢了,给瞻墉找来玩的,可能刚才盒子松了,让它跑了出来,瞧给你吓的!”
而此时远远站在榻上的若微,手里指着朱瞻基,气呼呼地说:“拿走,快拿走!”
“好!”朱瞻基与小善子立即展开大搜捕,围追堵截,终于把两只蟋蟀又捉回盒中。
这样的一天,对于若微来讲,是永远难以忘记的,立于大明后宫中,见识了天子朱棣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见证了繁华下面隐藏的争斗,更有人给她许下了青梅竹马、永不相负的誓言,是喜是忧,她小小的心灵已然无法承受。
大明永乐九年新正。
柔仪殿宫中热闹异常。
置身在宫妃女眷中,香风来袭,珠环叠翠。若微一袭红衣,面上带笑,透着节日的喜庆与欢快。
今日万岁赐宴,在前面三大殿宴请诸王和百官。而后宫之中就是王贵妃与太子妃为尊,在柔仪殿中摆宴,邀请东西六宫主位和所有有封号的妃嫔、以及公主、郡主、国夫人。
若微跟着太子妃坐在一起,帮忙照看太子宫中的三位郡主,即太子妃诞育的长女嘉善、以及太子侧妃郭氏所生的次女嘉和与选侍谭氏所生的三女嘉庆。
三位郡主都比自己小好多,一个一个粉妆玉砌,十分可爱。若微看着太子妃细致入微地照顾她们,给她们布菜,不停地张罗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宫内度过的春节。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话一点不假,若微撑着头,她在想,身处邹平的娘亲、继宗、继明还有爹爹,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想自己?
想到此,心中更是难过,只是偶尔对上太子妃关切的眼神儿,她唯有极力掩饰,强作欢颜。
太子妃心中自然十分体谅,于是开口说道:“若微,可吃好了?”
若微点了点头,甜甜一笑。
“那就帮我送几位小郡主先回去吧,看,嘉庆都打上哈欠了?”太子妃面上永远是那么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端庄而秀丽,永远不失分寸,就连体贴和关爱都做得那么滴水不漏,合乎情理。
若微感激地点了点头,领着几位小郡主,带着东宫的侍女悄悄退下。
太子妃抬眼望着不远处独自周旋应对、已略显疲倦的王贵妃,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儿,王贵妃虽然还在强撑着后宫之主的面子,虽然还在执掌六宫,在重大的场合也与陛下同行。只是宫内上下皆知,如今最为得宠的,是权妃。
就像此时,王贵妃在此处宴请宫妃女眷。而前边三大殿上,陛下身边带的仍是权妃。
谦和内敛,温柔体贴,大度贤淑,她哪里有失?可是如今依旧是形单影只。太子妃想到此,不由又想到太子宫新进的王氏姐妹、淑女李氏、选侍张氏和才人黄氏,心中就酸楚难耐,还只是太子,只是小小的太子宫,就已经有了十几位有名号的妃嫔,日后又会怎样?她不敢想,难道自己也会像王贵妃那样吗?
而若微奉命回到太子宫,将小郡主交给各自的乳母侍女,安置妥当之后,她就独自返回静雅轩。
远远的望见静雅轩的院门,她却停下了步子,要回去吗?她摇了摇头。静雅轩内除了紫烟和湘汀,孤寂一片,了无生趣。
那么,该去哪儿呢?
她一个人在宫内小径中游荡,寻寻觅觅,没有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恍恍惚惚,终于有些累了,就在湖面的一块大石头,也顾不得凉,一屁股坐了上去。
举头望星空,心事寄谁知?
默默地念了这一句。
“今天,谁会与我一样呢?”她默默盘算着。
“也许福姬姐姐与我是一样的,她也是背井离乡。”随即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着:“她有保姆尚宫跟着,连厨娘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而且还有陛下,今晚一定是陛下在陪着她,她肯定不会孤单的!”
“那么就是贵妃娘娘!”她点了点头:“贵妃娘娘没有孩子,宴会散去,一个人留在那么大的柔仪宫中,肯定也是寂寞得很,而陛下今天应该不会去她那儿。”
她深深叹了口气。
“咸宁,对了,咸宁应该与我一样,她说过,她的母后几年前就过世了,今天她也定是会感觉到孤独无依。”
“对啦,咸宁应该去陪贵妃娘娘,如此就两全了!”她居然拍起掌来,而且笑出了声。
就是,这样就对了。
突然想起,这会子宴会也该散了,顾影自怜不是自己的作风,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每一天都要让自己快乐。
想到此,她站起身,掸了掸裙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回去。
可是她居然找不到回静雅轩的路,转来转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看到远远的过来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太监手执灯笼在前相引。
她立即跑了过去。
“什么人,黑灯瞎火的,意欲何为?”前头引路的小太监大喝一声,吓得若微立即跪下,头也未抬,只小声说道:“这位公公,小女是东宫太子妃跟前的,刚刚迷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多有得罪,还劳烦公公指引!”
“太子妃宫中?”一人轻声笑着,与之前那名小太监的公鸭嗓自然不同,有些英气逼人,若微不由好奇,抬起头一看,立即又低下了头:“汉王殿下”,心里想着,惨了惨了,上次因为给太子殿下处方一事,显然已经得罪了他,今日相遇,更是撞在他的手上。
心里上下扑通,忐忑得很。
“除夕佳节,宫内各处均在饮宴,你不在太子妃跟前随侍,一个人躲在这里做甚?”他今日倒是平和得多,不似那日那般吓人。
若微不敢不回,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想爹娘了,在前边宴席上怕失仪,就跑出来透透气。”
“哦?”汉王眉头微皱,望着这个小女孩儿,有片刻的失神儿,自己不也是因为看着父皇身边,母后故去,又添新人,一时难过,才出来走走的吗?他淡然道:“守岁樽无酒,思亲泪满巾”。
“想不到这禁宫之中,你我倒是同命相怜之人,也罢,本王就做回好事,送你回去”。汉王一脸和色,态度亲切,若微愣了一下,才回道:“谢汉王!”
于是便跟在汉王身后,在他的影子里,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回到住所。
第十九章误会
神色焦急的守在静雅轩门口的紫烟与湘汀二人,看到汉王送若微回来,均有些吃惊,不过仍是连忙上前请安行礼:“参见汉王殿下!”
汉王驻足,低头看着若轩,有些说教又有些警告的意思:“本王劝你日后还是好好的呆在静雅轩,不要再出去多惹是非了!”
他的眼神中令人感觉到有片刻的沉溺,虽然一闪而过,但是若微捕捉到了,那是深藏的一种莫名的忧伤、孤独、破碎和弃绝……
然而只是转瞬之间,他就重新恢复了以往那淡定从容的眼神,沉着而专注。
若微点了点头:“谢过汉王殿下!”
汉王神色微微一滞,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若微这才收回思绪,转过身,一抬眼,正对上了朱瞻基的眸子,他的嘴紧紧抿着,微微有些生气的神色。为什么要生气?若微不明白,欢欢喜喜地上前去拉他的手:“可是给我带礼物了?”
“日后,离二皇叔远些!”瞻基面上一沉,甩开手,转身进了屋。
若微满头雾水,也跟了进来。
“姑娘,殿下等了您一晚上!”紫烟好心小声提醒。
若微点了点头,而瞻基仍在生气,若微不知他气从何来?也并不刻意相劝,两人似是对峙,就那么不说话的熬着,若微靠在床上有些困倦,哈欠连连之后,才忍不住开口相劝:“长孙殿下,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朱瞻基看着她,一语不发,起身就走。
湘汀与紫烟跟上去要劝,而若微则说了一句:“随他去!”
随后的日子里,朱瞻基与若微就像是赌气似的,不论是在太子妃宫中,还是在咸宁公主处,即使见面,也没有了往日的和睦亲切,仿佛有了间隙。若微隐约知道瞻基为何生气,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错处,于是也没有刻意求和,日子一天天这去,两个人还是闹着别扭。
清晨,权妃照常带着保姆尚宫和侍女去贵妃所在的柔仪宫请安问好。
“贤妃娘娘请稍候!”柔仪宫的管事姑姑态度亲和,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正月里的宴请聚会多,事务繁杂,贵妃娘娘旧疾犯了,昨夜里睡的不安稳,今儿起得迟了,贤妃娘娘只好委屈了,多等上一会儿!”
“无妨!”权妃依旧穿着大红的韩服,这是朱棣的特许,在这大明宫中来自朝鲜国的妃嫔不止十人,但是唯有她可以着故国的服饰打扮,权妃福姬站在院子中,初春时节,天气丝毫不见暖和,冷风来袭,更有些飘零的感觉。不多时,乌云密布,大雨来临。
“娘娘”,跟在权妃身后的保姆尚宫立即解下外衣为权妃遮挡“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权妃摇了摇头。
“那就去殿内避避雨吧!”她神情更是急切。
“不必,天要下雨,避往何处?”权妃脸上如常,只是心中明白,她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好,就看看如今在天子的心目中哪个更重,哪个为贵吧。
雨水打湿了崭新的韩服,弄散了插着金钗珠翠的鬓发,也弄花了侍女精心打扮的妆容,但是她的心里却一点一点明朗起来,来吧,该来的总会来,只是这一次是你先挑起的争斗,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当权妃全身淋透,寒颤连连的时候,柔仪宫的大门终于打开,那管事姑姑撑着伞走出来相迎,依旧是满脸的亲切与平和,多了些歉意,口中连忙说道:“这天气真是的,怎么就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这可怎么好,我们贵妃娘娘听说贤妃娘娘在外面候着,硬是支撑着身子要亲自出来相迎,娘娘快随我进去吧!”
权妃颌首而视,满面堆笑。
进得宫中,果然,素以贤名闻世的王贵妃立即捶胸顿足,骂着宫女与太监,又热络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妹妹,快到里面,把湿衣换下吧,要不受了凉,再有个闪失,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贵妃娘娘哪里话,福姬的身体一向很好,被这雨水一淋,反而觉得浑身通透,筋骨尽展,舒服得很!”权妃反握住她的手,目中尽是关切之色:“倒是贵妃娘娘身体娇贵,听说旧疾犯了,也不知要紧不要紧,福姬一会儿命人将从故国带来的高丽参送一些过来,这参均是六年根生,最是滋补养人!”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分明是一对情谊深厚的好姐妹,王贵妃一反常态,拉着权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急着曹尚宫在一边就差点跳起脚来。终于在权妃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王贵妃这才说道:“只是觉得聊着投机,光顾着说话,都忘记妹妹还是一身湿衣服呢,真是姐姐的错,快去,快回去把湿衣换下,别着凉了!”
如此,权妃才行礼退出。
外面此时,大雨转作小雨,曹尚宫拿了伞为权妃撑开,而她居然轻轻一推,拎着裙子跑入雨中。
“娘娘可是疯了吗?”曹尚宫与随侍宫女在身后紧紧追着。
权妃反而笑个不停,伸开手,以手接雨,在雨中轻轻舞动。
只是觉得痛快。
回到寝宫,至夜晚时分,已然有了高热。
朱棣驾临权妃宫中时,正好王贵妃派来太医问诊。
朱棣坐在权妃榻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会受了寒?”
“万岁,娘娘去贵妃宫中请安,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正值天降大雨,这样的时节淋了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曹尚宫在一旁垂着泪回话。
朱棣面上一沉,权妃挣扎着说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是!”曹尚宫看朱棣面色阴沉,心中窃喜,心道皇上自然会给我家娘娘出气的,于是躬身退下。
权妃拉起朱棣的手,轻轻覆在脸上,轻声说道:“不怪贵妃,是贵妃娘娘旧疾犯了,起得晚了,福姬多等了一会儿,从柔仪宫出来以后,下了雨,贵妃还派人送来雨伞,只是福姬一时贪玩,在雨里跑了一会儿,没成想就病了。”
朱棣听着,不发一语,突然站起身:“既是病了,就好生养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便起身出殿。
“万岁摆驾!”
众人跪地相送。
曹尚宫匆匆近前,脸上有些惶恐:“娘娘,陛下怎么突然走了,可是我们开罪陛下了?”
权妃面上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曹尚宫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侍候权妃把药服下,又让侍女退下。
“娘娘,我派人跟着,陛下像是回了乾清宫,今日没有召其他嫔妃侍寝!”
权妃笑意更浓,索性闭上了眼睛,曹尚宫帮她掩好锦被,面露忧色,不免轻声叹息。
“嬷嬷放心,陛下心意如何,如此一试便知。”仿佛是梦语,却让曹尚宫着实吃了一惊。
独自在乾清宫就寝的朱棣,正有些心绪不宁。
发妻徐后在世的时候,后宫宁静和顺,妃嫔虽然众多,但并没有争宠的是是非非,徐后故去,自己痛惜不已的同时,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自己可以无所顾忌的宠幸妃嫔,享受齐人之福了。
王贵妃执掌六宫,继承了徐后的风格,为人贤淑恭顺,从不与人为难。
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当他看到福姬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她缺的是“生动”,是“真性情”,是女人特有的“妒忌”。
而今天当他得知权妃在柔仪宫遭到冷遇,淋雨而染病的时候,他心中没有疼惜和动怒,反而有一些开心和畅快。
终于他的后宫也要风波迭起了,女人嘛,就该是这样的,后宫是她们的战场,作为天子,高高在上,静观风雨,看她们争宠才更添乐趣。
“马云。”朱棣突然唤道。
“奴才在!”内侍太监总管马云立即上前听候吩咐。
“传旨,贵妃旧疾复发,需要静养,暂由贤妃代管六宫,移居翊坤宫。”
“是!”马云悄悄偷偷看了看天子的表情,心中好是奇怪,却又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立即下去传旨。
第二十章智斗
权妃跪领圣旨之后,重重打赏传旨太监。权妃宫中上下喜气洋洋。
权妃脸上也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娘娘,老奴真是服了娘娘,还当是娘娘是小孩子心性,才会跑去淋雨,没有招架之力,才会甘心去受贵妃的欺凌,想不到娘娘有如此心思!”曹尚宫满面堆笑,乐不可支。
“嬷嬷,吩咐下去,今日以后,我这翊坤宫上下众人,更要谨言慎行,不得张狂跋扈,惹事生非!”权妃一张玉面严肃沉重,让人看上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曹尚宫点头称是立即下去吩咐。
夜色凝重。
权妃打开窗子,对着月亮,独自品箫。
箫音悠扬孤寂,愁绪万千。
她放下玉箫,用手轻抚,一丝苦笑浮在唇边,自言自语:“你说,在这宫中,若要自保、若要不被人欺负,就要扳倒柔仪宫的贵妃,取而代之成为六宫之主。我听了你的话,如今你可如愿了?”
“我心里明白,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
“可即使如此,我也会如你所愿!”
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满天的星星闪烁着点点光芒,仿佛也有着无限的心事与愁思。
罢了,事到如今,再也不能回头。
而柔仪宫中,王贵妃对镜梳妆,脸上的愁容一点儿一点儿褪去,只是痴痴的对镜而笑。
“娘娘!”柔仪宫的管事姑姑,王贵妃昔日自苏州老家带来的乳娘,柳氏,拿起象牙梳子帮她理着又厚又粗的一头秀发。
王贵妃索性向后一靠,倚在她的怀里:“姆妈,你说,我错了吗?”
“娘娘!”柳氏停下手,轻轻抚着贵妃,劝慰着:“娘娘何错之有?”
“皇后在时,我小心翼翼,恭顺如侍家慈,终于才能安安稳稳过了这些年,如今皇后离世,我更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如今,我累了,该是退下来歇息的时候了!”
“娘娘!”柳氏语气突然重了起来,有些心痛更是责备地说道:“娘娘不该如此,老奴也不该如此帮着娘娘做下这等糊涂事,如今外面议论纷纷,都在笑话娘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摆正宫主子的威仪,杀杀那权妃的威风,却不想失了手,反而失势,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们哪里知道?”王贵妃淡淡一笑,丝毫不见介怀。
“她们不知道无妨!”柳氏放低声音:“只怕皇上也未必知道,娘娘是智者,甘心抽身而退,只怕皇上未必了解娘娘的苦心,若因此失了皇宠,娘娘又没有皇子皇女伴身,恐怕日后……”
王贵妃叹息一声:“我现在倒是庆幸我没有一儿半女,在这宫里,无儿女牵绊也许才是幸事,你看徐后,为皇上元配正宫,可曾享过一天的福?自己亲生的三个儿子还掐得死去活来的,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娘娘,那东宫太子妃那边?”柳氏四下张望之后,方才说道:“以后该如何相交?”
王贵妃撑起身子,扶着柳氏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懒懒地说道:“顺情而应,不必刻意结交,也不用疏远,如今是我失势,我不主动去与她交往,也算不得失礼,只看她如何待我就是!”
“娘娘高明,如此,再也不必夹在东宫和那边为难了!”柳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了,又没外人,姆妈就不要给我灌迷汤了,如今可要做好准备过一段冷清的苦日子了!”王贵妃闭上眼睛,柳氏为其将锦被拉好,放下帐幔。
“娘娘放心,关上大门,在这柔仪宫中,娘娘还是娘娘!”
太子宫中。
太子妃在书案前临字,沾满了墨汁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宫中这两日的变故总不能让人心静如水,任她再怎样淡泊,也不能置身事外。
“娘娘!”贴身的大宫女慧珠来报:“彭城伯夫人来了!”
“哦?”太子妃张妍心中一暖,还是自己的娘好呀,如今正是迷茫踌躇之时,来的太好了。
立即将笔丢于一旁,起身相迎。
彭城伯夫人匆匆进殿,刚待行礼,就被太子妃拦了下来:“又没外人,母亲无须多礼!”
彭城伯夫人一愣,女儿自入宫以来,一向清冷,怎的突然转了性子。随即吩咐慧珠:“去外面守着!”
“是,夫人放心!”慧珠退下,走到门口,稍一犹豫,终于没有把门掩上。
彭城伯夫人刚待开口相叫,细一思索,就乐了:“这孩子就是有心计,开着门,外面有没有人偷听一览无遗,自然比关上的好!”
太子妃不动声色。
“妍儿,娘听说这宫里最近不太平?”彭城伯夫人小心打量着女儿的神色,惟恐一句话说的不中听,立即翻脸。
而出人意料的是,张妍点了点头。
彭城伯夫人连连叹息:“这可真是不妙,原来以为王贵妃最为得宠,离后位仅一步之遥,她一向与咱们东宫走的近,她又无子,当上皇后,对我们有利无害,现在平地又来一个朝鲜宠妃,反而后来居上,这里边的情形咱们又摸不真切,这以后该如何是好?”
“现在唯有静观其变。”太子妃看着母亲,心中终于释然了,如今才知道,一点儿风吹草动,最关心自己的仍是母亲。
“听说汉王最近又在生事,已经出了正月,还迟迟不肯返回封地就藩,老赖在京里算怎么档子事?”彭城伯夫人看女儿今日态度温和,透着一丝亲近,故忍不住唠叨起来。
“他?”太子妃略一皱眉:“母亲回去可让我兄长多多留意就好!”
“这是自然,你大哥和你父亲都盯着呢,只是听说……”彭城伯夫人似乎仍是不放心,走到门口,探着身子四下张望,看着殿外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屋里,拉着太子妃的手,耳语道:“听说当日是汉王送那些朝鲜秀女进宫的,所以权妃当宠,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母亲!”太子妃听闻此言,不由脸色大变,只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原来如此,这宫里果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孤立的。
彭城伯夫人见状,连忙出言安抚:“娘娘别担心,一个朝鲜妃子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即使有了子嗣,那也不足为惧!不过是咱们多加些小心,别让旁人寻了短处罢了!”
太子妃张妍频频点头。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眼见天色渐晚,彭城伯夫人才起身告退。太子妃送至门口,彭城伯夫人这才想起:“对了,过几日便是长孙殿下的寿诞之日,今年这生辰准备怎么庆贺操办?”
太子妃张妍望着殿外的晚霞,有些心不在焉:“往年都是母后安排的,母后不在了,前两年是王贵妃操办,今年若是咱们东宫自己办倒也无妨,怕的是那边”,张妍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不过彭城伯夫人已然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又猛然想起:“那孩子你还可心?她来了有大半年了,我还没见过。”
她口中所指就是若微,太子妃点了点头:“母亲看中的哪里还会有错,也亏得她在,为女儿解了不少烦忧!”
“娘娘,听说这东宫最近入了不少新人,娘娘自己可要有个防备!”彭城伯夫人还待再劝,太子妃脸上神色已然有变,她立即封口,以笑相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