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果然有问题。詹誉心里咯噔一声。他会做什么?在詹誉看来已经十分明了。他们已经出了公海,只消随便把他和那两个模特扔在哪片海里,就能制造出他死于空难的假象。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要来争家产;虽然风流,但每一个情人都好聚好散,不会有谁恨他恨得想要他的命。
以前有个道士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是有大福的长寿之人,能活到九十九岁。詹誉不信他会栽在这上头。他试着抬了抬手,药物在血液里发挥的作用比刚才更强烈了,他的手指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盯着座椅后背,居然看到靠背对他笑了一下。他又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觉得那已经不再是他的手指,而是一串剥了皮的香蕉。
直升机在云层中摇摇晃晃,天色很暗,几乎压成了一条黑线。巨大的嗡鸣声在詹誉脑子里撞来撞去,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丢进了老式留声机的铜管里,顺着金属铁壳往下滑、往下滑、打着圈儿地往下滑。詹誉的卧室里就摆了这么一台留声机,是他送给妈妈的礼物。是有一年放假前,他从伦敦一家古董店里淘到的纪念品。妈妈最喜欢用那台留声机放琵雅芙的曲子,那调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那大概是个黄昏,他坐在楼梯上打瞌睡。
当他脑子里冒出这些不着边际的念头时,詹誉就知道他的意识即将和大脑脱节。他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他很想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虚影。
不能睡过去。詹誉使劲
眨了眨眼。他有很多种身份,花花公子、完美情人、天使投资商、亿万家产继承人,但绝对不包括他是个硬汉。他从来不是个强悍的人,正相反,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坚持和忍耐不在他的字典里头。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到死都不知道是谁要他的命。
一个雷声在近处炸开,琵雅芙的曲调戛然而止。机身猛地一晃,天比刚才更黑,闪电在远处厚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詹誉的脑袋随着惯性撞向墙壁,上面挂着的什么东西把他的头硌破了,他看到一行红色的血迹流下来。他用尽全力咬着牙,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
不能睡过去。詹誉收紧五指,心底默念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手。他可能在大学时的某堂课上听老师提起过心理暗示,那老师来自东欧,有一箩筐类似的冷笑话。他不确定这是否管用,但如果他有一个可以得救的机会,那就只能是现在了。然后慢慢地,他弯曲手指、握成拳头。
詹誉深深看了那两个女郎一眼,抬起胳膊绕过她们,从座椅后的工具箱上抄起一把扳手,一咬牙哐地砸碎了驾驶舱的玻璃。这动静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那个飞行员满脸错愕地回过头:“你发什么疯?”
詹誉没理他,劈手就去抢操作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用上全身体重压向一个人时,哪怕对方训练有素,也很难承受住一个一米八多的成年男人的体重。
飞行员被他压得闷哼一声,詹誉趁机举起一只手在操作面板上摸索。他在关岛度假时和教练学过怎么驾驶直升飞机,虽说只是为了消遣,但他至少能分得清制动和方向盘在哪里。他要把飞机往回开。
一个拳头猛地砸到他脸上,詹誉被这股力道击打得身体一歪,迅速抬起膝盖攻击他的胯部。他力气还没恢复,但这招很损,飞行员立刻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看我不弄死你。”一边在地板上痛苦地滚来滚去。詹誉顾不得脸上的伤,想要把扳手捡回来,直升机在此时猛地向下一沉,扳手一下滑了出去。詹誉也没能站稳,顿时跌坐在地上。一双手随即卡住他的脖子,詹誉曲起手肘向后重击,飞
行员咳了一声,却不松手,反而更加用力。詹誉徒劳地蹬动双腿,想要把那双手掰开,却使不上劲。
又是一次剧烈晃动,一道雷声近在眼前。海面卷起的暴风让整架直升机如同漩涡中心的独木舟。“妈的!”飞行员惊慌地骂了一声,急忙松开手。
“你这个贱人,你要害死我们了!”飞行员一边骂,一边疯狂地拍打着操作杆。轰隆隆的引擎声在耳边空转,詹誉捂着喉咙咳嗽,缺氧让他眼前发白,脑子里全是星星在打转。他的意识慢慢回笼,眼神渐渐聚焦,他看到雨水劈里啪啦地溅在玻璃窗上,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机舱骤然失速,猛地向下坠去。他最后见到的景象,是如雪般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天际,凄惨的尖叫淹没在一声巨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