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耳去厨房特地带了橙子,想想办法,挤一点橙汁喝也不错呀。
然而一掀开帘子,她便怔住了,随后高兴道:“你出关啦。”
苏缝已经感觉到了外面杨箬的气息,一时间竟有点隐藏不住心尖的那点暴戾,但她很快便将这种不悦掩在眼底,淡淡点了个头。
小姑娘面上绽放的真情实感的喜意,让杨箬分外意外,想着自己这几日的纠缠,不过总是得几个不冷不热的微笑,又忍不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她也跟着进了厨房,抬眼看过去。
就看到一个青衣模样的侍女安静立在在炉火旁,五官虽精致,但摆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小姑娘却特别高兴,上前与人搭起了话。
——明明只是一个身份下贱的侍女罢了。
杨箬一时间竟有些意难平,她嘴角掀开一点笑,“夏耳,这是你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吗?”
夏耳立刻摇头,“不是,她是刘叔叔的女儿,偶尔来这边玩的。”
刘叔叔?
杨箬跟着夏耳一些时日,也知道刘叔叔就是这里的那个胖厨子。
本来以为是侍女,结果居然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厨子的女儿?
夏耳不知杨箬心里的鄙夷和轻贱,很有礼貌的笑起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
杨箬看苏缝的表情立刻更加轻蔑起来,脸上却依然带着单薄又嫌弃的微笑,她看了一眼夏耳,“还是算了吧,你们聊,我出去等你。”
她跟着夏耳只是为了神明大人,可没兴趣认识什么厨子的女儿。
夏耳也察觉到杨箬的不对劲了,她抓了抓脑袋,只能有些忐忑的苏缝解释,“她……她可能有点不太喜欢和人交朋友。”
杨箬的心情和想法,一丝不漏的传达到了苏缝心中,少女面上毫无表情,侧眼看着因为杨箬出去而微微抖动的帘子,天生的微笑唇,却仿佛永远那般似笑非笑,“没关系,我不介意。”
玄武做事怎么那么不干脆利落。
果然还是拧脖子比较干脆啊。
夏耳还是觉得苏缝在生气,她有点苦恼道,“我……我不是有意带她过来的,只是……只是顺路。”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呀,她没要她跟着她的,可是杨箬还是天天都要跟着她。
“只是顺路?”苏缝咀嚼着这几个字,话里仿佛还带了三分笑意,好像一点也没有不高兴,“那你们天天都在顺路吗?”
夏耳:“……”
夏耳又忍不住开始抓脑袋了,两个小小的丸子被她抓的有点乱乱的可爱,“这个,就最近几天,嗯,可能,那个……”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拒绝过了,然而耐不过人家脸皮厚嘛。
毕竟大陆朝天各走一边,九重殿又不是她家开的,杨箬要跟她走一条路,她也没有办法呀。
夏耳纠结的想着,一时间居然也没有想为什么一直闭关的苏缝会问这种问题。
她想半天,最后鼓起脸,“你……你要是不喜欢她,那我以后都不和她顺路了好不好呀。”
苏缝想,那个牛皮糖,岂是你不想顺路,她就不顺路的吗?
当人身上有他人利求的时候,就会变成被蚊虫叮咬的甜点,即使再怎么不情愿,必须做的事情也会纷沓至来。
她是强悍的神明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又那么软,根本不辨善恶的样子。
……
也是,她本来就那么小,很容易就是非不分,谁对她好一点点,她就能对人家掏心掏肺的好,那些心怀不轨的苍蝇过来,她心智尚浅,又那么羸弱,根本无力驱赶,如果没她看着,怕是会被骗的连渣都不剩吧。
都是苍蝇的错。
苏缝光是想想,就想把那些靠近小姑娘的该死苍蝇,都给捏成渣渣。
一想血腥的事情,心尖的暴戾又忍不住开始发酵,带着深深的冷,因为沉重的杀意,她的眼睛开始泛红,脑子也有点混沌的痛起来……
夏耳看着苏缝一直不说话,好像还有点生气的样子,她有点急了,她不想让苏缝生气呀。
然而还没等苏缝发作。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你不要不高兴,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苏缝骤然从那猛烈的杀意中回过神来——她说什么?
——只想和你做……做什么?
……
夏耳见嘴唇抿着,好像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她也有点苦恼,想了想,又坚定的说,“如果她不喜欢你,那我也不喜欢她好啦。”
反正她本来就不喜欢杨箬呀。
哄朋友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苏缝:“…………”
苏缝心跳的太快以至于脑袋有点发懵了,她艰涩道:“……你……说什么?”
做……做什么?
夏耳奇怪的看她,同样的话说第二遍有点让人害羞,但是她还是揉了揉有点发烫的小脸蛋,说,“如果她不喜欢你……”
——谁稀罕她喜欢!!
“我说的是……上一句!!”苏缝道。
她心跳的很快,有点说不出的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在莫名激动个什么。
夏耳于是乖乖的重复,“你不要不高兴。”
没等苏缝说话,她便抬起眼睛,笑得眉眼弯弯,“我只想和你做朋友呀。”
苏缝:“……”
只是……做朋友。
苏缝:“……这样啊。”
夏耳说,“是呀。”
夏耳见她脸色好像终于有点缓和了,才说,“你上次送我的仙人掌我很喜欢!”
夏耳一提起来仙人掌,苏缝就想起来娃娃的事情,宽大的袖下,她捏着娃娃的手稍微有点用力,刚刚放松的唇又慢慢抿紧了,指骨也有点青白,她慢慢说,“……你喜欢就好。”
——该怎么说,该怎么开场白?换娃娃这件事……要怎么说才能自然一点?
夏耳看着苏缝似有难言之隐,一下就想起来杨缓死了,娃娃可能坏掉的事情,于是便道,“对了,之前的那个娃娃……”
说时迟那时快,夏耳就感觉怀里一下被塞了什么东西,苏缝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娃娃给你了。”
——没有坏,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
夏耳看着手里虽然长得很相似但气息完全陌生的杨缓娃娃:“…………”
啊,缝的可真像呀。
可是,这个……
夏耳刚准备说什么,便闻苏缝道:“这娃娃……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她说,“全须全尾……好好的。”
她缝了好多天,才努力缝得像模像样的,又遮掩了一层幻术,除非小姑娘是跟她一样的神,不然不可能拆穿的。
夏耳:“…………”
这个娃娃确实一模一样,可是杨缓他真的死掉了呀。
夏耳看着手里的娃娃,抬眼看苏缝。
苏缝好似若无其事,但嘴唇紧抿,仿佛是在紧张。
夏耳就想,她托苏缝照顾那个娃娃,承诺说换娃,但是那个娃娃出了意外,突然灰飞烟灭了。
她也没能来得及告知她一声。
当时……突然遭遇这个的苏缝得有多猝不及防啊。
所以现在才会费尽心思,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娃娃,怕她失望吧。
夏耳想,没有及时告知,这本来就是她的不对,难为苏缝还这么……紧张。
于是夏耳眉开眼笑说:“那这个娃娃……”我就先收着啦。
手里的娃娃却忽然又被拿走了。
夏耳一怔,抬起头看苏缝。
“不换了。”苏缝垂首道,“抱歉。”
——明明自信绝对不会被拆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缝却突然不想赌了。
她不是无欲无求的神明了。
但是……即便所有的都叫嚣着想要这个姑娘亲手为她缝的娃娃,可是……
她是她的信徒。
所以,她不想骗她。
但直接坦白真相,说没有信守承诺,弄坏了娃娃,无疑是对她苏缝这位神明最大的羞辱。
……总归要坦白的。
但如何面对这种羞辱,她要做一些心理准备。
所以苏缝一脸严肃的说,“我要去闭关了。”
夏耳:“…………”
夏耳突然对苏缝之前的【闭关】恍然大悟。
之前,也不是在闭关吧,只是娃娃突然坏掉了,怕没办法跟她解释吗?
又或者……难道闭关只是在缝娃娃?
夏耳被自己的脑补给萌到了。
嗨呀怎么可能嘛。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现在要说去闭关……
见苏缝转身要走,夏耳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苏缝整个人微微一僵,下一刻,一个软软的娃娃,已经被人轻柔的放到了她的手上。
夏耳嘴角带着一点甜笑,“在闭关之前,把这个好好收着吧。”
手中布料的触感柔软而微暖,苏缝甚至不敢用上哪怕一分的力气,生怕一不小心,就像之前那个娃娃一样,突然就坏了。
而且……不是……说,要换的吗?
苏缝刚要说什么,便听夏耳说,“这个娃娃不用换。”
“是我本就打算送你的。”
苏缝回过头来看她。
小姑娘把她放着娃娃的手轻轻合上,眉眼生动又温柔。
“希望它可以给你带来好运呀。”
苏缝看着夏耳,突然想起了,那被她漫不经心拨转的白天与黑夜。
那被她强行拉长的,没有太阳的白天,其实本已入夜四个时辰之久,而这个姑娘,在那漫长却本应困倦不堪的白日,撑着眼皮,神采奕奕的为她缝下约定的一针一线。
经年高高垒起的傲气,在这一瞬,轰然倾倒,碎成了一瘫无用的烂泥。
“……”
苏缝轻轻捏着娃娃,指尖轻轻蹭过娃娃的头发,非常缓慢的说,“那个娃娃……被我弄坏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很用力。
夏耳一怔。
“我……很对不起。”
苏缝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整个人仿佛要烧起来了,她在神位那么多年,从来都没向谁低过头,道过歉。
可是现在,她因一个娃娃,向一个小姑娘,弯下了自己的铮铮傲骨。
苏缝像挤牙膏一样,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费力,“所以我自己……做了一个很像的。”
……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
夏耳仰头看着她,忽然觉得,满心都很温柔。
那是仿佛像夹了甜果酱心棉花糖,一种很软很棉的甜。
你看她呀,明明那样费尽心思的做了娃娃来哄她高兴,偏偏又怕她发现什么,就这样拆穿自己,好像是弯下了傲骨,却更显得骄傲任性,肆意妄为。
夏耳想。
这样,可怎么办呀。
如果苏缝一声不吭的收下了青衣娃娃,她也可以心安理得把咒娃的事情瞒下去。
可是她没有。
这样……那个娃娃是咒娃,所以会突然坏掉这件事也要告诉她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