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喜事 满庭院的丹桂眼看着就要开

“不会的,我们家二管家说,万宁家落魄了,咱们家都不来。能有你们爷的熟脸么?”

曹寅故意道:“哎呦喂,连你们家都不来?应当说什么样人家请客,能有面子把你们家给请来!”

挽月也不甘示弱,狡黠一笑道:“赶明儿你成亲,我一定给这个面子,把我阿玛、哥嫂、侄儿侄女都带上。”

玄烨抬头望了望那大门,淡淡笑笑道:“兵马司人太多了,没听说过这号人。应当也没见过我。但是,你当真就是这个心愿?”他原本只是想打趣一下她,提醒她莫要太贪心,将来留着许个什么天大的事要他应允。但也没说不可以。哪晓得她便情急之下提出了这么个主意:要他陪着,一道去东堂子胡同口一户叫什么万宁的人家,凑热闹看人家娶亲。

“这心愿还不够好?我今儿回家打路上过就心痒痒想来瞧热闹来着。尤其是上午出的那事儿,多晦气!非得喜气冲冲不可!”说着,挽月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旗袍,仔细打量有无褶子。今儿她穿的是身暖玉色撒金海棠花纹蜀锦旗袍,石青色云纹滚边,外头罩了一个偏襟樱草色坎肩,小二把头上偏左戴了一朵堆纱花,紫蝴蝶琉璃流苏钗,右侧编了两缕细细的辫子垂到肩头,只在左侧盘扣处别了一枚小小的米黄色流苏玉佩。

万宁家门口门口热闹非凡,要么就抄着手,聚在一处磕着瓜子闲聊的,主家也有站在门口招呼来人的。

清初习俗是前日在娘家催妆,后一日娶,娶亲仪式从一早就开始。越是官大的人家越有讲究,女方家要将丰厚的嫁妆先抬到夫家,摆在堂屋中,好叫所有来的宾客看看这家女儿的体面。如果是皇亲,夫妇俩还要去宗祠祭祀。忙活了一堆事后,迎亲的先将新嫁娘送入男方家,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正式拜天地就快近黄昏。

正妻成婚在晚上,侧室在白日。

挽月他们这会儿来的时辰刚刚好,主家已经开始在院子当中摆宴席,新人拜完堂后送入洞房,宾客就可以去闹腾了。

门房处,万宁家的长子宝德与管事一道迎宾客。到了这个时辰来的人是最多的,很多是赶着饭点来吃饭的,三五成群的很多人都不认识。迎面走上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宝德定睛一瞧,顿时眼前一亮:三人皆是气度不凡,中间最高的儿郎轩然霞举,龙章凤彩,只那一站便自带一股贵气威仪;右边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乌发雪肤,丹唇含笑,一双杏眼似秋波潋滟,眼中皆是灵气;左边的那个丰神俊朗、天庭饱满,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他们舒穆禄家还有这号亲戚?

宝德年纪尚轻,于是同管家对视一眼。管家也愣住了,不认识这仨人啊!别是哪家大人家的少爷小姐吧?

于是宝德上前去拱拱手,“敢问三位是……”说话间,眼神忍不住地朝挽月身上打量。

玄烨和曹寅心照不宣地向前迈了半步,正好挡住了宝德。

身后的挽月却已经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封礼金,笑盈盈地递给了门口接礼的人,“我们东堂子胡同北瓜尔佳氏的。”

说着便轻轻蹭了那俩人的袖子,往里头去了。

抬手不赶笑脸人,更何况那礼金红封颇厚,管家拆开看到里头的银票后,眼睛都看直了。

赶忙回过头去追着看那三人的背影,这会儿哪里还找得着?一扭脸人就绕过影壁进去了。他赶忙推了一把自家大少爷,“大爷!人呢?”

宝德已经看痴了,“进去了?”

管家无奈地跺脚,“你认得他们吗?”

宝德一愣,回过神来,“不……不认得啊!她刚才说她是谁家的?”

接礼的挠挠头,“好像说是东堂子胡同北口瓜尔佳氏的。”

“东堂子胡同北……”管家喃喃自语,重复念道,忽然惊得愣住了,“她说是瓜尔佳氏?”

“昂!”接礼的不明就里,茫然地点了点头。

“哎呀!咱们往西北头去,就住着一户瓜尔佳氏的人家,那就是鳌拜鳌中堂家。”管家又惊又吓住了,急得捶胸顿足。

宝德也清醒过来,“不对吧!我按照阿玛的吩咐拟了帖子送到鳌中堂家。他们家那门第咱家那里够得上?有没有礼尚往来,只不过阿玛说了,都住附近勉强挨得上是邻居,原先祖上也有来往的。人家瞧不上咱的,但好歹也是喜事,告知一声来不来的全凭人家意思。后来这不他们家的当家主母富察氏给送了礼过来,人到没到就不晓得了。”

“那这是谁?”

宝德也摇摇头,“我见过他家大奶奶,年龄比我还大,他家的达福少爷酷爱用弹弓子打鸟、钓鱼。”

仔细一琢磨,接礼的人回过味儿来,小声凑过去道:“刚不过去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么?听说鳌中堂家千金成过两次亲……呀,她来会不会不吉利啊?”

宝德一巴掌打在那人的后脑勺,“你蠢不蠢?谁没事儿带两个和离过的夫君来吃喜宴?再说了,那位千金岁数也比我小不了多少,那姑娘也就跟咱家小妹差不多大。”

管事赶忙催促,“去去去,快看看去!这儿你们照应一下。”

待管事和宝德到院子里,满眼都是人挤人,哪里还寻得找那三个?

再说挽月早就挤到了庑廊底下,同所有人挤着往里看。曹寅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一只脚踩在庑廊下的栏杆上,抓了一把花生倚着柱子吃。玄烨瞧着她一副想看又看不到的模样,顿觉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这时候恨不得自己腿再长出来一截吧?”

挽月转过身来,面露失望,哀怨地扬起小脸瞧着玄烨,眼睁睁看着自己身旁一位宾客,背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童,先是抓了一把糖果子,小姑娘看着屋里笑得咯咯的。

见她眼神流露出羡慕,玄烨更加忍俊不禁,一展扇子悄悄取笑她道:“你若跟她一般大,我也能背着你看热闹;可你年岁太大了,背你不合适。”

挽月知道他是存心说这话笑话她,便也不恼,只朝天上看了看,轻叹了口气,“唉,就算我真的是五六岁,也没那个福分高攀上您背着。普天之下,有谁敢驱使得动您?”

玄烨难得笑出了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挽月,靛蓝色的锦袍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泛着银色暗云纹的光泽。先头在鳌拜家,同她阿玛之间的不悦此时此刻全都一扫而空。

忽而,他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将侧过身,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眉头紧蹙,神情十分痛苦似的,“兄弟帮个忙,帮我抱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哎!”

玄烨还未来得及唤,只觉得臂弯处一沉,待反应过来,怀中已经多了一名大胖婴孩儿,乌溜溜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直盯着他看,旋即一笑露出唇边一对小梨涡。

“这……”

挽月忙摆摆手,“我不会抱!”

玄烨怒目而视曹寅,轻声训斥道:“别吃了!干点你该做的正事儿!”

曹寅一瞧,他们的皇上此时正在抱着一个胖娃娃。赶忙擦擦嘴,从栏杆上蹦下来,“谁家的?”

玄烨察觉出对面拼命绷着脸装端庄的少女,马上就要绷不住笑出声了,他一张脸沉得如深冬的冰块,定了定神,“拿走!”

曹寅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手在身上擦了擦,伸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接。玄烨却不管他是否愿意,气呼呼地将那大胖娃娃放到他怀中。哪知那胳膊刚一动,那娃娃却嘤嘤地哭了起来。挽月瞧那婴孩儿甚是可爱,于心不忍,同玄烨道:“您别动了,您瞧,她似乎很喜欢您。不愿意让您撒手呢。”

玄烨只得不做声,板着脸看了眼怀中的奶娃娃,又瞪了瞪对面的挽月和曹寅。怎么瞧怎么觉得他们俩在幸灾乐祸,心里道:看朕待会儿怎么治你们俩!

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光景,那人总算回来了,面上一派轻松神色。眼见自己所托之人还在战战兢兢抱着孩子,赶忙接过来,同他道谢,“谢谢您嘞!瞅您眼熟,贵姓怎么称呼?”

玄烨颔首淡淡笑了笑,摇了摇扇子,低着头速速往别处去了。

孩子被抱走后,他如释重负。重重地展开扇子扇了扇,一擦额头,竟然汗都下来了,旋即没好气地瞟了一眼那两人。

挽月真是没后悔今儿来凑这个热闹,真是瞧见西洋景了。瞅皇上那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