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叶克苏,叶克苏忙道:“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岂会被花言巧语所惑?”
“接着说吧。”
“嗻。”叶克苏继续将挽月所托之事与自己在江南所查到的事情,一一同玄烨讲尽。
玄烨听罢,“不管她是否听到风声,还是无心之举。既然送上了账本,那你就顺水推舟查。人家送上门,不比咱们偷摸查要方便得多?”
他总隐隐觉得,这对父女在向他频频示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另有所图?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伴读进宫,玄烨反而不去猜疑了,真示好也罢,另有所图也好,鳌拜,朕倒要看看你们父女究竟有多大能耐!那就较量较量!
搭在桌案边上的右手“当当”敲了两下。“你就大胆地去查!不必顾忌!”
“嗻。江宁织造刘德彪贪赃枉法,勾结富商,强买强卖牟取暴利板上钉钉。奴才除了查到这些,还查到一点眉目,怀疑和宫里的人有关。”
“谁?”
“十三衙门太监总管吴良辅。”叶克苏又道:“奴才还怀疑,上回您出宫去找行痴大师,也是宫里走漏的风声。”
玄烨心道:身边也是危机四伏,这个皇位坐得还真是不易。
叶克苏试探着问道:“皇上,假若查出来此事同鳌拜本人没有什么干系,皆是底下人所为,那……需不需要奴才让它变成鳌拜一人所为?”
玄烨方才正紧锁眉头沉思,听叶克苏言及此想法,与之直视冷声道:“朕器重、信任銮仪卫,将心腹之事交由你们去做,不是让你们颠倒黑白、办出冤假错案的。”
叶克苏忙跪下,“奴才该死!不该自作主张!”
玄烨挥挥手,他知道叶克苏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先前自己同鳌拜成见颇深。不过这些年,銮仪卫行事狠辣,审理案子有手段。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冤案,恐怕他当真要思量思量,是以也该提点约束一下叶克苏。
“鳌拜最近挺老实,不必刻意给他安罪名了。你就去查,查到是谁便是谁。朝中有不少不满你们銮仪卫办案的声音,削弱銮仪卫权力的奏折比比皆是。都被朕给压下去了,你不要叫朕失望。”
叶克苏的心间门起了一片乌云,低头跪拜道:“奴才告退。”
转身之后,他总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的,皇上今儿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是不满他查此事可能泄露风声给鳌拜知道了吗?他摇了摇头,径直走下台阶,一边在心里道:近来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干了!俸禄也不多,圣心还难测!
时值金秋,无论皇宫内还是皇城外,皆是一股子桂花的清甜味道。
南星用桂花捣碎了,和上蜂蜜,给悠然居的几个女孩儿做桂花糕吃。瑞雪在用桂花制成的香熏衣裳,忍冬站在院中的一棵枣树底下,拿着杆子打枣子吃。
园子里枫叶红得如火,挽月摘下一片,夹在书中当做书签。她盯着忍冬看了好久,心下一个主意也琢磨了好几天了。前两日,马齐过来告诉她,她要的蜀锦已经从蜀地押镖运过来了,快的话不出十日便到,问其送到何处库房。
当然不能放天衣阁了,那是用来和天衣阁打擂台的。
她坐在桂花树下,裙子上也落了些许桂花。挽月掸了掸裙子,冲打枣子的忍冬招招手,“忍冬,你过来!”
忍冬正举着杆子,收获满满。听到小姐唤自己,还以为她是嘴馋了。于是乐颠颠地捧着秋枣,向挽月走过去。“小姐,这儿可甜可脆生了!”
“你过来坐。”挽月冲自己身旁的石凳子努努嘴。
不知怎的,忍冬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小姐,我怎么觉得您笑里藏刀啊?忍冬愚笨,有什么事做错了,你尽管罚我。”
挽月知这妮子一向胆小,但同南星不一样,南星内敛沉稳,但不擅长交际,脸皮也不够厚,不如忍冬会胡扯,与各院的小丫头都挺交好。而且她老家是苏州县郊,江南口音很重,这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各人有各人适合干的事儿,最主要是那天去天衣阁,随身带的是南星和瑞雪,唯有忍冬没漏相。作为二等丫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机会替她出去办事。
挽月笑盈盈道:“我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儿。”
忍冬乖顺地点点头,“小姐吩咐我做什么,自然忍冬就做什么。”
“附耳过来。”
挽月同忍冬耳语了一番之后,忍冬大为惊讶,不解地问道:“您这不是自己同自己打擂台么?”
“嗯!是呀!”挽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忍冬见挽月神情不像逗她玩儿的,实在有些忐忑。
挽月耐着性子叮嘱,“你别怕,我找扎克丹管家的亲弟弟扎泰陪你一块儿去。你穿好一些,回头换上我的衣裳,先替我把那几家南城和西城的店铺都收了,最后去谈西城那家罗衣坊,你别管掌柜的同你说什么不卖,你就不停加银子。加到他动心为止,然后要求见他们大东家。东家姓曹,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待他同意来见你,你便再次出去,只同他说,你背后也有东家,东家……姓岳,岳先生!”
“岳先生?那不就是您?”忍冬听得似懂非懂,知道自家姑娘是个主意大的,而且性子倔,想要做成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九头牛来了都拉不住。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见她答应,挽月便着催促道:“那就快去啊!去把我那身上好的宋锦苏绣湘妃色褂襕旗袍穿上!梳旗头!”
忍冬按照挽月的吩咐打扮一番,便由扎泰赶车,揣着厚厚的一摞银票,心惊胆战地出门了。
果然如挽月所料,一连两日,收南城和西城的几家布庄都很顺当。南城偏穷,自是好说;西城的几家布庄背后东家倒也有些来头,只不过这几年,京城里几乎大的布庄都被几家大臣所垄断,尤其是鳌拜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且本地货色不好,江南织品越来越贵,进价贵,卖得花样种类又不如那些大店,久而久之压货在手中,早就快支撑不下去了。
现在有人愿意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去收,这些人自然乐得去转让。
有位神秘的从江南来的富商岳先生,收了京城一应散户布庄,合并后一跃成为规模不小的大布庄。
京城这么大,能垄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来的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方面,各人对此人不屑,都想憋着看看热闹;另一方面,对鳌拜垄断几家大店,哄抬得京中布料越来越贵,连带周边天津、沧州、保定都不便宜,寻常小富人家都快穿不起了,百姓也都深有怨言。恨不得真的来个人能治治他。
管那人会不会得罪鳌拜呢!
此消息不胫而走,转眼西城就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两家散店了。
是日,罗衣坊里来了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掌柜的打量其相貌着装,一身浮光云锦缠枝玉兰纹旗袍,云肩上缀了一圈小珍珠,小圆脸娇憨,看衣着模样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可看手,十指似乎又没那么细腻,不像完全没有做过活儿的人。
掌柜一时吃不准,便开口问道:“这位小姐,您看看料子?”
忍冬脆生生道:“不看了,你这铺子快经营不下去了吧?三百两卖与我吧!”
掌柜气笑了,这小妮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小姐,你知道我这一屋子布料就要值超过三百两银子吗?”
忍冬环顾四周,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啊!可你这都是过时的花样,京城这些高门大户的小姐谁会买你这些东西?趁早转手了吧,免得全折了在手里!”
这下掌柜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就要送客撵人走。
忍冬却微微一笑,学着小姐教给她的语气说道:“五百两。”
“这不是银子的事儿!”
“五百两!”
“您哪,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两千两爱要不要,不要就自己继续死撑着去吧!反正很快我家的云绣阁就要开业了,到时候你更没地儿活下去。”
云绣阁?掌柜的耳朵动了动,终于明白了眼前小姑娘的来意,“您就是那位……岳先生?”
忍冬哑然,“您老眼花了吧?我一姑娘家,叫什么先生?”
掌柜尴尬讪笑,“也是!您必定后面还有大东家了,只我不知为何会让一个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
忍冬皱眉,“姑娘怎么了?你们这儿数一数二大的玲珑绣房,不就是宫里出来的绣娘开的么?不是说满人家的姑奶奶们不但会骑马还会打猎,怎么出来抛头露面还要被人稀奇呀?”
掌柜听这小姑娘一口的南方口音,自己再说就要被瞧不起京城人士了,于是便也不与她说相干的,直接同她道:“这样,小人也做不了主,我带我们大东家同你见见吧!巧了,他今日正好在后头看账。来人,给这位姑奶奶看茶!上铁观音!”
果然都被小姐算准了!
忍冬欢喜地冲掌柜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大模大样地喝起茶,吃起点心来。
不一会儿,从后堂走上来一个年轻少爷,边走过来边疑惑地打量起她来。衣裳的确华丽,举止却粗俗,应当不是真正的小姐,倒像是大户人家丫鬟。
“我是这家店的少东家,姓曹,单名一个寅字。敢问姑娘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