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生面的“”采访”

这个时代的中国女性,都是把自己往“温婉和顺,眉清目秀”的方向捣腾,恨不得把自己的五官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影。

她们不是没见过美人,可是美得这样具象化、这样凌厉而富有攻击性的妆容,就好像一堆朦胧写意的水墨山水画里,忽然出现了一张鲜艳绚烂的西洋油画那样醒目。

后来,杰西卡·雷蒙德在自传中,这样描述自己跟珍妃的第一次会面。

“……我们看见了很多巍峨厚重的城墙,参天的立柱、高耸的城楼和形态各异的飞檐。它们并不像新闻照片上那样呆板无趣,而是生动而富有细节——屋脊上蹲伏的每一只动物都有各自的神态动作以及与之对应的寓意故事,地上每一个小水坑都见证了数百年的时光,满是金属铆钉的朱红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敞开,一种难言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见到珍妃本人,是在皇宫后方的一座小花园里,那里古树成荫,梅香扑鼻,人工堆砌的假山有种不对称的怪异美感,我们沿着山石中的蜿蜒小道登上去,却见那里有好大一树紫藤萝,郁郁葱葱的,倾斜过来压在亭子上。在绿叶的缝隙中,我看见亭子里有一位穿长裙的年轻女性缓缓从石桌前站起身来,她身上黄橙红三色晕染的丝绸长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日落之都’迈阿密的晚霞……”

“……我们早被告知了一切政治的话题是不允许被谈论的,于是便从个人喜好开始聊起。珍妃殿下跟多罗特娅公主十分投契,她们都喜欢莎士比亚,喜爱哀伤婉转的悲剧,胜过荒诞讽刺的喜剧;但是在音乐上,却又都偏爱热情洋溢的舞曲,而非柔婉平淡的抒情乐。珍妃甚至准备让腹中的孩子皈依天主教,认多罗特娅公主为教母……”

“……在时政上,珍妃对欧美社会变革的历程表现出了超乎我们想象的了解,她读卢梭、孟德斯鸠和伏尔泰的著作,对启蒙运动的发展经过如数家珍,还谈到了卡尔·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同时对美国法制至上、将权利关进笼子的□□精神表示由衷的钦佩与赞许……”

“她说话的方式非常有技巧性,抛砖引玉,旁征博引,层层递进。如果不是远处的红墙黄瓦一直在提醒我们,我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剑桥的校园里,正坐在康河边的草地上向一位社会历史学系的女教授请教功课……”

由于双方都精通中英两种文字,这场采访没有遇到任何交流问题,进行得非常顺利,眨眼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几位记者写满了一个棕皮小本的采访笔记,纷纷要求拍照留影。

这时,小梳子忽然在假山脚下探头探脑地给她们发信号,若桐看见,不动声色地笑道:“御花园地方狭窄,设备铺展不开,不如到景仁宫去。我想向诸位展示一些中式宫廷生活的细节。”

众记者眼前一亮,纷纷出言赞同。若桐便携着多罗特娅公主的手走在前面,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进入景仁宫。记者们就在正殿前的空地上架好三脚架,摆放照相机,撑起遮光板,揭开镁光灯后面的盒子,往里填充镁粉。

这三年来,录音设备又有了长足的发展,杰西卡刚拿出美国爱迪生公司发明的、巴掌大小的盒式卡带录音机,忽然一群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锦嬷嬷扶着皇后,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若桐,神色比皇后还要傲慢:“太后口谕,他他拉氏听旨。”

众人动作一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桐看了一眼多罗特娅公主,起身冲皇后一福:“给皇后娘娘请安,我有要客,能否请您在殿内稍候片刻。”

什么?传旨还有稍候的?从秦始皇一统六国,不,从夏商周中国建立统一的国家开始,皇权就是最大的。宣旨的人就是皇权的化身,接旨人睡了得醒过来,病了得爬起来,死了的都要给扶起来。稍微慢一点都叫抗旨不尊,竟然还有接旨的人叫宣旨的人等着的?

锦嬷嬷惊得怒目圆瞪,声音拔高了八度:“放肆!你还敢抗旨不成?”

一众外国记者被她尖锐凄厉的喊声惊得汗毛一竖,杰西卡下意识按动了录音键。

若桐只管恍若未闻,看着皇后,笑道:“这位是德国人多罗特娅·霍亨索伦-巴兰德夫人,这位是《纽约时报》创始人的孙女杰西卡·雷蒙德女士。有道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娘娘,您还是进殿稍等一会儿吧,否则我们的家事便要公诸于众了。”

她故意没有点名多罗特娅的身份,只说是德国人。

锦嬷嬷不知道霍亨索伦就是德国国姓,更不知道《纽约时报》创始人的孙女是哪路货色。她在景仁宫整日见两个英国护士围着若桐转,早就觉得全天下的外国人都是跟珍妃一伙的。

她又不清楚记者手中掌握着怎样可怕的舆论武器,还以为她们跟护士一样,都是被雇来伺候珍妃的,便丝毫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只管急切地扯扯皇后的袖子:“娘娘,几个洋鬼婆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他他拉氏抗旨不尊,先拿下她再说!”

“你叫我们什么?!”英国记者安娜愤怒地大喊一声,“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要将这件事情写到报纸上,告诉不列颠的同胞们!你们等着接英国大使的问责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