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里的温度陡然上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油味,一阵金属摩擦的咯吱声后,巨大的蒸汽传动杆运转起来,厂房里响起“轰隆轰隆”的巨响声。
那声音比北洋海军炮舰齐射的动静还要大,简直就像平白无故起了道道惊雷一般。御前侍卫们被吓了一大跳,拔出刀来把载湉团团围在中间:“什么东西,护驾,护驾——”
“等等!”载湉大喊,可惜厂房噪音太大,众人听不见他的声音,簇拥着他就往外走。
张謇连忙摘了防噪耳机,跟出来一拍脑袋,懊恼道:“启禀皇上,这就是我们的蒸汽织布机。这玩意儿一是响,二是味儿,微臣忘了跟您说一声了。”
“咳咳咳。”载湉被煤烟的味道熏得一个劲儿流眼泪,缓了半天才勉强拍拍张謇的肩膀,“没,没事,你,你费尽心思把这玩意儿从英国买回来,很好。但是爱卿啊,这玩意儿比大炮还响,真的是织布的吗?”
“蒸汽传动的机器就这德行,声音响,烧煤多,织的布也只是普通的条纹布,唯一的优点就是织得快、产量大。这么一台玩意儿产生的蒸汽,可以带动五十张织布机,五百个织工也比不上它。”
“其实我们起先想买美利坚的电动机来着——那是最先进的机器,可是美国人不卖。后来法国人答应卖给我们,可娘娘说,电动机好买,发电站不好建。微臣一想,是这个道理呀。于是就定了买烧煤的蒸汽机——咱们山西有的是煤炭啊。原本定的是买日本八幡铁厂的蒸汽机。可是娘娘又说,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能买他家的货,否则日后机器出了问题要修,找谁去?于是就买了英国人的旧机器。”
张謇嘴皮子翻飞,呱嗒呱嗒讲了一路,唾沫星子直往小皇帝脸上蹦。
换了别人这么说话,载湉早就洁癖发作,一蹦三尺远了。但是张謇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凭空建起一座厂房,把一批目不识丁、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的农民训练成勉强能用的工人,并且解决了原料、销售、仓储、运输等诸多问题。
对于经商这件事,载湉始终还是有些别扭,心里怀疑一个皇帝不去心怀天下,反而把一个小小纱厂当做正经事来经营,是否有些不务正业。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对张謇务实精神的赞叹和钦佩,从他出生开始见过的官,要么是李鸿章一般精明能干却有自己的小算盘,要么是翁同龢一般忠心耿耿但是迂腐顽固,更多的则是懒懒散散,平平庸庸,一个折子写七八千字、几乎全是废话的那种。
唾沫星子算什么,要是全大清的官员都有这个办事效率,他睡着都能笑醒!
“很好,很好,”载湉情不自禁地握着张謇的手,与他并肩而行,出了大生纱厂的门,“季直还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太多了,缺乏技工,机器维护全靠英国人;没有铁路,烧的煤炭只能用驴马一车一车地往京里拉……但这些尚且还有解决的办法,唯独销售不行。每天产这么多布,卖不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