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式不由欣慰道:“见微知著,姑娘果真长大了。文某当不起你一声‘先生’,日后请称我的字‘道希’便好。”
这话一出,隔壁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什么瓷器破碎的声音。
又在作妖,不就是称个字吗?若桐一记眼刀对着墙扎过去,摇头道:“那怎么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是我不明白,先生既有功名在身,为什么要同张謇开厂经商,直接补个官,造福一方不是更好?”
“一来我拿不出补官所需的花费,即便拿得出,也不愿意便宜户部那帮蛀虫。二来嘛……”
文廷式局促地捧起茶杯,文质彬彬的脸上难得透露出几分窘迫之色:“我当日高中榜眼,意气风发之下,做了一件轻狂事,开罪了京中一位大人物。”
前世在一群一个比一个激进的维新人士中,文廷式一向是以稳重谦虚著称的,没想到他也有自称轻狂的时候。若桐不由好奇:“有多轻狂?”
“非常,非常,非常地轻狂。”文廷式苦笑。
“光绪十二年大雪成灾,山东、山西两省冻饿无数,朝廷无力赈灾,可京城却有一位王爷做寿,大摆筵席。我看不过眼,就写了‘苍天无情人有情,高朋满座歌舞新。娶妻娶贵君莫笑,卖子求荣荣已极’这么几句打油诗,趁着酒劲儿,贴在了人家王府的大门上。”
“噗——”隔壁传来载湉被茶水呛得咳嗽连连的声音。
若桐亦是目瞪口呆:“娶妻娶贵,卖子求荣?这位王爷不会是……七爷醇亲王吧?”
人人皆知醇亲王奕譞是个老实忠厚,没脾气也没本事的人。他能得封铁帽子王,总揽朝纲,一靠娶了慈禧的亲妹妹,二靠把载湉送给慈禧做儿子。
但是人家虽然当了一辈子权,到底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逼良为娼的事。在人家生日当天提“娶妻娶贵,卖子求荣”这回事,的确有些过分了。
文廷式略有几分羞涩地点了点头。
我的妈,先生你好刚啊!一首诗把皇帝、皇帝他亲爹亲妈乃至皇太后全部都骂了进去。我该怎么告诉你,醇亲王就是我过世的公公,被他卖了的儿子现在就坐在隔壁呢?
不待她细想,门外忽然有人喝问:“是这儿吗?”
“是是是,小的亲眼见他进去了。”
“好呀,姓文的,你辱我叔父,竟然还敢回京!”
不,不是吧,这个声音……
若桐心里刚浮现出一点不好的预感,砰的一下,大门被人踹开了。载澍领着一帮家丁,大模大样地往门口一站:“居然真的是你!辱骂宗室、外逃香港,说罢,你想怎么死?”
文廷式起身道:“给贝勒爷请安,这是你我二人之事。这位姑娘与我萍水相逢,请您高抬贵手,放她离去。”
“好,有骨气,爷就依你。”载澍不由上下打量若桐,“啧啧,姑娘,快回去吧,以后少跟这种人打交道,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你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桐缓缓地站起身,“你身为朝廷命官、一部之长,居然擅离职守、青天白日当街行凶。皇上费了那么大的劲,扶你坐上尚书之位,顶着太后的怒火保你在家‘修养’,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