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着话,谁都没有管周萱,周萱坐在几个人中间安静地慢慢动筷,吃了几口之后没有再动,只是盯着扶铮身旁放着的幽蓝长剑。
酒喝到一半,她突然间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扶铮的面前,拉起裙摆,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
席上的人全都呆住。扶铮也呆住,转过身来,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他做什么了,让人家姑娘跪在他面前?
僵持了片刻,无人能解其意,扶铮举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扶荇赶紧走过去轻轻拉她,却无论怎么拉她也拉不起。商沉轻声道:“扶铮,我看她想向你拜师。”
扶铮:“…………”
商沉走过去,半跪在周萱身边:“想学剑?”
周萱一字也不说,半晌,终于点一下头。
商沉将她轻轻拉起来:“先回去坐着,这事以后再说。”
扶铮年纪轻轻,根本还不想收徒,更何况是收这呆呆的小傻子?商沉将周萱送回位子上入席,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地看她几眼。
周萱默不作声地在扶荇身边坐下来,扶荇这时才知道她想要什么,拉着她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傻,我哥的剑法不行,改天我们找剑圣收你为徒。”
扶铮冷笑一声:“我的剑法不行,御虚道中除了剑圣便没有再行的。”
“你会用剑罢了,会教么?”
扶铮又是扬唇冷笑,桂姨冷着脸道:“再吵嘴都给我去面壁。”
当夜宴席散了过后,商沉从御虚道的收藏中找出一柄女子能用的长剑,又找出自己小时候学过的剑谱。御虚弟子十二岁之前什么都学,等修为到了火候才决定是修剑还是修气,周萱已经十九,既然想学剑,学剑便是。
翌日清晨商沉从桂姨的住处接走周萱,带着她下了山,往周氏方向而去。路上休息时,商沉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个最寻常的剑招,中规中矩,平平无常,周萱却看得目不转睛。她与人交往反应慢,却极是宝贝商沉送她的剑,一路上紧攥在手里不肯放。她痴迷商沉教她的剑招,路上得了空便挥剑,学得不快,甚至稍微有点笨拙,可几番练习之下竟然越来越凌厉,看得商沉半眯起了眼,颇有几分御虚刚劲剑法之神。商沉见她记住了,又传授了她几招基本的剑式。御虚剑术向来过刚,一般女子岂有能应付得了的,偏偏她竟能挥出几分威力来。
来到周氏时已经日落黄昏。周姨得了信,早已经在周氏山门口等着,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来,迎上去拉住周萱的手,眸子里已经有了点水意,笑着对商沉道:“今晚在这里住下?”
“不必。我有事要赶回御虚,周萱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我再回来接她。”
姨娘知道他不喜周氏,也不多强求,小声说:“你前些日子跟我问的木秋,我暗地里打听着,有了点消息,却不知是不是与他有关。”
“什么消息?”
周姨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枚青色裂了缝的珠子,放在商沉的手里:“这东西是我从周家弄出来的,我也不知有没有用,只是听说之前却是避毒珠,能避开周衡的尸毒。”
“这是……”
“当年周氏有个子弟说,从一个柳叶坞的死人身上搜出了这东西,今后再不怕周衡的尸毒。只是这珠子用了似乎没什么效果,那子弟也在混乱中丧命。我打听那柳叶坞的死人是谁,打听不出,于是我在那弟子的旧物中找出这枚珠子来。”周姨有些不好意思,“你让我帮你打听木秋的事,我也打听不出有用的消息来,这珠子看起来倒真是个好东西,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我琢磨着这珠子反正已经毁了,说不定于你有些用处,干脆偷了出来。”
商沉看着手中如玛瑙大小的青色珠子,细摸之下微有些凉意,似玉非玉,一时间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藏在袖中收好:“姨娘把它偷出来,有没有人察觉?会不会让人发现?”
“二十年没用的旧物了,在杂物房中堆积尘土,无人管它。”
“那便好。”
“……这珠子我不知有没有用,你别嫌弃……”
“姨娘别这么说,我查查它的来历。”
周姨点点头,又转过脸看着周萱手中的剑,诧异道:“萱萱竟在学剑?”
“她爱学,便让她学。”商沉看周萱一眼,“倒是有些天份。”
“这……她有天份?”周姨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又是担心又是欣喜,试探着用手一拉她手中的剑,周萱却紧紧攥着不放。
“她喜欢便让她学。”商沉道,“天色不早了,姨娘带萱妹妹休息,我走了。”
“路上小心。”
匆匆的告别之后商沉上路,却没有即刻回御虚道,去上次夜里遇到那蒙面人的地方走了一遭,在当日发现腐尸的水井旁站了片刻。
夜里赶路孤孤单单,商沉也不在意,沿着溪水而行。
不知不觉的,身后隐隐有不清晰的风声,极轻。商沉的脚步停下,只觉得那风声也远远地止住,离了他十几丈的距离不动。他轻声问道:“谁?”
无人应声。
商沉的喉头微动:“素容?”
身后仍是没有动静,商沉朝着那风声停止的地方飞去,密林中一阵涌动的真气,晃得枝叶乱想。商沉的胸口起伏,在密林中随着那声音乱找,却什么人也看不到。
“素容!”
混蛋,你给我现身!
到底是不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不是应该躲起来修炼么,来到离周氏这么近的地方做什么?
商沉低着头停下来。
也许不是他,也许是他……可是不是都无所谓。是他又怎么了,能让他跟着自己回御虚道么?
找出真相,帮素容洗清冤屈,才是最要紧的事。
清楚,商沉去东司镇蓝英的住处走了一遭。
蓝英一身素色衣服,正在院子里拨弄自己养的怒放的花,忽然间只听见身后一阵风至。蓝英微微抬头,却不敢转身,手中仍扶着花茎:“宗主。”
商沉皱眉:“我不是你宗主。”
蓝英心道你都得了我香宗的传承了,怎么不是他香宗宗主?以前不敢这么叫是怕把他吓跑,现在修炼都修炼了两年多了,还不让叫?得了便宜又卖乖。
蓝英低眉顺眼:“道长药吃完了?”
“药还有。”商沉走到他的面前,将袖中的青色珠子放在他身边的石桌上,“你向来懂得毒物药理,可知道这是什么?”
蓝英的眸子一动,捡起桌上的青色珠子:“做什么用的?”
“据说能避毒,可避尸门的尸毒。”
蓝英将那珠子朝着阳光看着,脸色不知不觉有些动容:“以前可避尸毒,裂缝之后便无用处了?”
“似乎是。”
蓝英静了半晌:“哪里来的?”
“不清楚。”
“……这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
“何物?”
“这是传说中药龙的胆晶。”蓝英的脚步微乱,走进房里将书橱上的书拉出几本,翻找了许久,走出来低着头将书递给商沉,“这里。”
商沉看着书上所画的小小鹅卵般的东西:“有什么用处?”
蓝英指着书中一只壁虎般的动物画像:“这是药龙……其貌不扬,比马略小些,且生性有些憨厚,身上的一麟一甲、牙齿骨头却珍贵之极,都是价值连城的药物。药龙几千年前到处都是,只可惜捕杀的人太多,以至于千年前已经绝迹,再也找不到了。”
蓝英指着那珠子道:“药龙的胆,炼过之后可避百毒,却容易破碎,一旦破碎便再无用处,因此需小心保管。这珠子已经破裂,就算真是药龙之胆,也再没有用处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又是远古之物,周衡是怎么到手的?
“你能找出这珠子本来是谁的?”
蓝英噎住。他就是个喜欢种花养草的闲散护法,平时能偷懒就偷懒、能避事就避事的,这死不认人的宗主给他看看一枚来历不明的珠子,就要他找出从哪里来的?
“这……”蓝英垂头,“是。”
宗主吩咐,他这可怜巴巴的护法不得不做事。
商沉将那珠子对着阳光看:“这珠子上刻了纹路,不是周氏,也不是柳叶坞,不知是那个世家门派留下来的痕迹。”
“有痕迹?”蓝英来了兴致,接过那珠子来对着阳光仔细看,“真有,怎么这么眼熟——”
他突然间安静下来,转过来看着商沉:“这纹路我见过。”
商沉微一蹙眉:“谁家的?”
“倘若没有弄错,这世家该是两三百年前便已经消失不见了。”蓝英思沉了片刻,“这世家姓许,当年也算鼎盛,只可惜家中出了事,不小心将祖上的传承给了外人。宗主可曾听过?”
“听过。”
世家大都有传承相继,传承有灵性,是世家先祖平日修炼时散出的精灵所化,先祖得道化羽之后,传承却不灭,历代相传。如此珍贵的东西岂能让外人所有,因此世家重血脉,不是家族中的人,资质再好也与传承无缘。
许家当年不知是怎么了,传承竟然流落在外,难怪招致灭门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