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静禅宗(一)

天生秀骨 古玉闻香 5282 字 9个月前

()浮烟镇素容离开,已经过了几个月。渺无音讯。柳叶坞和周氏的人日夜守在这里,再也未能找到素容的下落,又不甘心离开,如黑压压的烟雾般阴魂不散。

商沉自从他走后就没能睡好觉,暗中让孙善帮他出门打听素容的下落,可几个月下来徒劳无功,根本不清楚素容究竟是去了哪里。

孙善找不到素容,他夜里想起来便心里悔得作痛。痛过之后辗转许久,最终却又觉得安心。

周氏、柳叶坞都四处寻他,却谁都找不到素容的下落,可见素容不是笨蛋,只要他想,便能将自己藏得让人找不到。假如自己能守在他身边,自然是最好不过,可如今他走不了,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一连数月,商沉埋首在御虚道藏书阁中,将多年前的事连接成线。以前看尸门和周氏的书籍不过想知道当年的事,如今却不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素容日夜都在他心上,有时夜里他浑身冷汗地醒来,素容在他面前被人杀死,溅得他满身鲜血,他不能入睡,只能挑灯夜读,一字一句地看着当年的往事。

整件事有许多疑点。

周衡叛逃之前并没有周氏的传承,后来十年之间修为便深不可测,到底是什么人教他的?他记得周衡在幻境中对木秋说过一句话,柳叶坞的幻境口诀他知道,而且是别人教的,那么这里便是问题所在,他口中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竟知道柳叶坞不外传的心法?

教他口诀的这个人,便是幕后之人。一定是。当年他将周衡变成了魔头,如今又轮到素容。

商沉收拾心情,假装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恢复了当初的君子之态。一眨眼,他又如往日般温润如玉,性如芝兰,素容的事只字不提,成了御虚道中最是和雅尽孝之人。

他将周姨娘的女儿周萱接过来,安置在临近的院落里,碍于男女有别,自己又无暇去看她,于是交给了扶铮之母照顾。

又过两个月,素容的事情淡下来,柳叶坞的人终于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时,木歆与商沉在浮烟镇打了个照面。

商沉一身素白,气质温润,在客栈门口看着木歆走出来,客气地说:“歆公子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御虚道未能尽地主之谊,贫道很是愧疚。”

木歆听了没有应声,让子弟们收拾东西离开了,走到他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害得商道长师徒分离,我才是心中有愧。”

商沉的眸子中一抹微不可见的寒意,面色却如常:“歆公子说的是哪里的话。”

木歆看了他半晌,冷冷地笑了笑:“你这样子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别人都以为你恢复如常,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却知道你根本放不下他。”

商沉看着他不语。

“那天怎么让他走的,说了什么让他伤心的话?”木歆冷笑,“如此狠心把他赶走,今后他必定对你恨之入骨,道长难过么?”

手指在袖中轻轻地颤。

“素容对你,必定失望之至。我要是他,想必永远不再想见道长的面。”

商沉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只觉得有人走过他身边时,肩被人一顶,身体微微晃了晃。他独自站在客栈前,垂头深思,不知不觉间身边有人道:“道长。”

商沉回神转过身,只见孙善站在他的身边,平时脸上堆着的假笑没了,神情中竟有丝怜悯:“道长要不要去花生铺子歇歇?”

“……也好。”商沉仰头片刻,“我让你查的人,有消息了么?”

孙善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没有。”

“嗯。”商沉点头。

以素容的性情和本事,孙善在找他,他不可能不知道,到如今都不给他任何消息……木歆所言非虚,是真的不想再见他的面。

心尖微痛,商沉抬起头来:“没事,这件事先放放,你帮我查几件别的事。”

“是。”

“去铺子里细谈。”

孙善在前面引路,商沉细细吩咐了半个多时辰,回到御虚道时,天已经黑了。

素容不想见他。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心里只剩下这件事。近来时不时地想,当初要是他们的位置对调,被狠心赶走不许再回来的是他,他还想再见素容的面么?

忍不住回想当日素容离开的身影,若是重新来一次,他那天会怎么做?

夜里看书忘记时间,时不时便是一坐直到清晨。这天早上,商沉正在房里看当年尸门中留下的书信,忽觉门口有声音,抬眼一看,却是扶铮一身蓝衣站在门口。

商沉站起来:“你来得正好,这书里有几句话模棱两可,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意思?”

扶铮捡起他递过来的书,默然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和信件,说道:“你知道,你现在跟你父亲当年一样么?”

商沉抬起头。

“你心里只剩下素容的事,该照顾的人也不去管。从周氏里接进来的周萱,这三个月里你去看过她几次?”

商沉垂了眸不语。

“我娘今早来找我,说三天之后是她十九岁的生辰,你打算怎么办?”

商沉站起来:“你说的是。这是她在御虚道第一个生辰,该回周氏去看看娘亲。今夜就在我院里摆个小酒席,请你娘亲、妹妹、陆为和柳景都过来吃个饭,为她庆生,明天我送她回家。”

“那你赶紧去吩咐,要不厨房来不及准备。”

商沉匆匆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找厨房准备了酒菜,叫人知会柳景、陆为,也来一起凑凑热闹。

傍晚时分,人都渐渐到了,先到的是扶铮的娘亲、妹妹还有周萱。不久陆为也出现,礼数周到,竟然备了一份薄礼送给周萱。御虚道中男女之事管得严,他们也极少聚在一起,陆为等人许久不同后山的女眷说话,自然都腼腆些。扶铮的妹妹天生是个活泼的性情,平时在家里聒噪不停的,如今人多,她不敢同他们这些男子多说什么,只是同扶铮和娘亲细语。

周萱自从到来便不怎么说话,生活可以自理,行动上并无多大的不同,却呆呆的对周遭什么都慢,只是看着陆为和扶铮身上挂着的剑。

酒菜就摆在院中的树下,扶铮的妹妹拉她入席,送了她一套自己做的衣服。周萱端着衣服一个字都不说,扶铮的妹妹逗她,拉着要取回,周萱又紧攥着不放。

商沉端起酒杯来,向扶铮的娘亲道:“表妹来这里之后,辛苦桂姨了。要不是有桂姨照顾,周萱还不知怎么才好。”

扶铮的娘亲赶紧说:“哪里的话,我从小看着你和扶铮长大,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周萱既然来了御虚道,就是我半个闺女。而且她这么招人疼,跟扶荇又处得好,姐妹似的,正好两个人作伴。”

扶荇也笑着说:“我们现在夜里一张床睡觉。”

扶铮听了,忍不住弯起嘴角,扶荇见状一下子变了脸:“我睡觉早就不打呼了,你笑什么笑!”

桂姨见女儿平时不甚淑女的母老虎模样毕露,赶紧压着她的手腕:“好几个道长都在这里呢,你文静点。”

扶荇被桂姨说得心情变差,低了头,拘拘束束地不再说话。陆为见状连忙道:“扶荇姑娘是性情中人,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多说句少说句没什么。”

扶铮也道:“你让她憋着得憋出病来。”

扶荇又瞪他一眼,举着茶杯喝一口,见对面的柳景一直没出声,说道:“景哥哥今晚一个字也没说。”

柳景怔了怔:“我不会说话,从小就没人请我去生日宴。今天商沉叫我来,我觉得好新奇。”

扶荇道:“那你从小到大,就一直看着别人玩在一起?”

“小时候没什么知觉,就觉得大家怎么都不爱跟我说话,后来才觉出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我。”柳景寻思了半天,“甄师叔说那是因为我不通人情世故,我又不懂了,究竟是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你们修行是增进修为,我的修行,却是怎么去弄懂周遭的一切。”

陆为点点头道:“比以前好多了。”

“……是啊?”

“嗯。”

扶荇笑着说:“我娘说,为人处事就是设身处地。你说什么做什么之前,想想如果换做自己,喜不喜欢别人这样对自己,就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柳景微微一怔:“可我一直——”

陆为插进去一句:“这话用在他身上不合适,他一点不介意别人对他那样说话。他觉得只要是对的,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什么不好。是不是,柳景?”

柳景点点头。

商沉说道:“小时候他课上问东西太多,耽误放课,有两个弟子找他的麻烦,他还敢说他们资质平平又不用功,将来一事无成。那两个弟子气不过,用腰带将他吊在树上。”

陆为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那两个弟子果然一事无成,只不过他当时被人在树上吊了一整夜。”

柳景张了张嘴,又闭上。

扶荇寻思半天:“……也就是说,如果柳景也资质平平,必定不介意别人那样说他,反认为别人是在点醒他?”

柳景道:“资质差便资质差好了,扶道长资质也平平,可多有恒心和韧劲,最终成了道长。”

一句话说得扶铮、扶荇和桂姨全都沉默下来。扶荇忍不住小声道:“爹的资质平平?”

桂姨忍不住看着陆为:“这话……是……”

陆为微微点头道:“这是在表达钦佩之情,桂姨捡着中听的听便是。”

商沉也道:“桂姨,他在讨好你们和扶道长。”

桂姨明了地点头:“哦……”

原来竟是在讨好么,当真是不易分辨。

扶铮面无表情地吃菜:“听不顺耳的左耳进右耳出,否则你一个月能气死七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