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还在习文写字时,皇甫修文开始接受上一任教主的指导习武了。

两人某一天去后花园游玩时,皇甫修文拿起一块鹅卵石半带炫耀似的当着纪星华的面,给搓成粉。

那时候纪星华特别捧场地拼命鼓掌,还想自己尝试,结果反而把自己的手掌给咯了,被皇甫修文嘲笑。后来纪星华跑去问当时的养父,他能不能跟着皇甫修文一起习武,结果被养父两三句话就打发了。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纪星华第一次对武学产生兴趣,又不得不放弃的情况。

后来这样类似的情形还有很多次。

只是随着纪星华年岁日长,用各种理由拒绝他习武的人慢慢从至尊教上一任教主,变成了现在这一任。

皇甫修文告诉纪星华,不让他习武是为他好,是要保护他。

纪星华表面上笑着说“是是是”,实际内心很清楚——不让自己习武,既是保护,也是控制。

如果不是朝天戒中的老祖宗意外醒来,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和武学无缘了。

想到这里,纪星华摸摸脖子。

在衣领的遮掩下,一只样式古朴到老土的戒指正挂在他脖子上。

那枚戒指便是纪施南残魂的容身之所,也是纪星华母亲留给纪星华的唯一一件遗物。

对那个身负前朝皇室血脉的女人,纪星华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听养父提到过,他的母亲是个非常美丽,非常温柔的女子。

纪星华不知道生母和养父的故事,也不想知道。

左不过是个和自己与皇甫修文差不多的,金丝雀和养鸟人的故事。

“你洗手了吗?”

刚刚聚拢起来的伤感,被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断。

纪星华无奈抬眼:“我是隔着衣服摸的。”

“隔着衣服也不行!”纪施南很嫌弃地望着他,“满手的臭汗还敢在朕身上乱摸。若是朕还活着,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纪星华:“……我是你曾曾曾曾曾曾曾孙子诶。”

“那又如何。”纪施南满脸写着“冷酷”,“朕之子嗣不知多少。你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员。”

“是哦。您那么多子嗣,全都死光了,也就我还活着。”纪星华忍不住嘴贱了一句。

果然见到男人眼中腾地升起两簇小火苗。

他立刻开始发虚,干笑两声,刚想说点好听的哄这位祖宗开心,就见纪施南向后一撇头,化为一道青烟钻入他的衣领下:“有人来了。”

岑南的小厮走近怡华居时,只见此间院落的主人懒懒躺在美人榻上,衣衫不整,满身臭汗,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哀叫:“好热啊,好热。怎么这天这么热,隶书啊,让你去取冰取回来了吗?”

小厮下意识看了眼屋外盛夏的阳光,悄悄一撇嘴,冲这位落(放)拓(浪)不(形)羁(骸)的公子行礼:“纪公子,在下不是隶书,在下是梧桐。我家公子邀您去凤仪阁一叙。”

“不去!”纪星华想也没想就拒绝,无视了梧桐僵硬的脸色,抱怨,“这么热的天,还要我顶着大太阳去凤仪阁,我看你家公子就居心叵测。”

小厮借着低头的角度继续撇嘴:“公子派了轿子接您。且凤仪阁中备了冰山,临着水池,一定不会叫公子受热。”

怡华居的朝向不太好,尤其是纪星华所住的正房,一到夏天就像蒸笼一样。

不像岑南所在的凤仪阁,大半个阁楼都在水池上,夏天十分凉爽宜居。再加上他是凤院魁首,仆从们克扣谁都不敢为难这位公子,每日冰山都是管够的。

因此纪星华立马从榻上起身:“那还等什么!走着!”

之前纪星华说不去时,小厮对他很有意见。现在他改了口,小厮却更加瞧他不起。

一仆从都是这个态度,可以想见凤仪阁的主人对纪星华的态度。

不过纪星华不在乎。

以前不在乎,现在就更不在乎了。

因为纪星华心里清楚,无论岑南在心底对自己恨得多么咬牙切齿,只要皇甫修文还在,只要自己还是纪家后裔,岑南就不敢折磨自己,只能对自己进行精神上的打击。而在至尊教待了这么多年下来,纪星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厚脸皮。

因此在上轿前,纪星华故意挑三拣四,先是让梧桐替自己举伞,然后又问轿子里备了冰没有:“要是没有,我还是回屋继续躺着吧。”

梧桐心里骂他多事,面上还要小心赔笑:“有的有的,当然有!我家公子知晓纪公子您体虚怕热,特意吩咐我们在轿子冰格里装满了冰。”

“那就行。”纪星华满意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还有“体虚怕热”这个毛病,否则刚才自己浑身大汗的模样实在惹人怀疑——

在自己练功有所成之前,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在偷偷练功。

轿子里果然如梧桐所说,冷气阵阵,凉爽宜人。

等轿帘一放,隔绝了外面的热气,就更舒服了。

纪星华瘫在座位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道人影在他身边渐渐浮现:“那个岑南喊你过去做什么?”

纪星华吓了一跳,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立刻绷紧,险些没抽了筋:“祖、祖宗!我哪知道。”

容羽莫名其妙:“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纪星华瞥瞥他和自己交叠的袍袖,刚刚凉下来的脸又开始发热,只是这次不是因为体热。

怕被祖宗看出来,纪星华赶紧低头,研究起自己今天这身长袍上的纹路:“没有。我没有紧张。我只是在思考,岑南想做什么。”

半天没有回应。

纪星华忍不住抬头:“祖宗?”

却见纪施南冲他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那笑让纪星华忍不住心跳加速:“你之前不是在抱怨自己内力太少吗,现在机会来了。”

“?”

“想办法和岑南接触,就能吸取他的内力了。”

纪星华这才想起皇天香录的这一特征,心动一瞬后又冷静了:“不行。这样做一不小心,我偷偷习武的事就要被发现了。”那样的话,祖宗的存在也很可能会暴露。

以皇甫修文的性格……很可能会将朝天戒从自己身上拿走吧。自己又不可能直接把皇甫修文吸干,因为祖宗说过这种事要循序渐进,一口气吃太多会直接爆体而亡。

纪星华看了眼身边的黑袍男人,看他长长的黑发像水流一样披在他的肩上,看上去比绸缎还要光滑。

纪施南曾说过,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能看见他……

纪施南:“少量的话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纪星华:“……”

纪施南:“……”

纪施南:“你在听朕说话吗?”

纪星华:“啊?啊!不行,不行!万一呢!”他不能冒任何一丝弄丢祖宗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