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掉马

剑圣有可能是他的生身父亲。

若是落永昼是剑圣——

那落永昼岂不是有可能是他的生身父亲?

许是真的晕了头,这绝不是穆曦微所想看到的结果。

在他内心自己也不甚了解的隐秘处,甚至极其迫切地希望着落永昼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洛十六。

他的师父,照彻自己人生最黑暗无望处的一道光。

剑圣的名头,剑圣弟子所可以带来的千般庇佑,万种好处,尊贵地位和无限荣光,相较起可以追逐的师父来,穆曦微宁愿统统选择不要。

少年意气是当真可笑。

少年真心也是当真珍贵炽热。

风拂过落永昼的指尖,吹得他笑意也微微僵硬。

怎么回事,能不能给他这个剑圣,天下第一,美人榜首一个面子?

是自己排场搞的不够大吗?

可自己刚刚吊打过白罗什,逼格应该不崩啊。

落永昼百思不得其解。

穆曦微望着他凝脂冻蜡般的腻白指尖,小心翼翼轻声问询道:“我能问询您一件事情吗?”

少年想了想,再加一句,眸光极认真:“一件很重要的,您不能跟我说谎的事情。”

台下十万人,唯有倒抽冷气的声音是齐齐统一的。

不带这样玩的,兄弟。

那是谁啊?天下第一,美人榜首。

多少人为能见他真容在白云间山门外长跪不起,为能得他一句指点,一声赞许赴汤蹈火,舍生忘死在所不辞?

你区区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根本不能翻出花的筑基弟子能得他青眼垂青,就可以哭着抱住他大腿,回头好好去拜拜自己烧高香的八辈子祖坟。

怎么还带问问题的?

剑圣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满场弟子的心意全通过眼神直勾勾表现出来:

剑圣别看他,看我。

能得剑圣一眼,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高台上的祁云飞忍不住愤怒道:“他以为我白云间首徒是大白菜?想捡就捡不想捡就不捡?还想要问一件事情,想得倒美!”

陆归景欲言又止。

其实…他不介意的。

尤其是穆曦微擒住魔胎,功绩光辉,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下一任掌门人选。

为了退休,白云间的首徒随便一点,他没有意见。

秋青崖:“对穆曦微而言的确如此。”

他神容淡淡,看不出波澜喜怒:“因为落永昼愿意。”

再多的规矩阻碍,都可以碎在这两字之下。

祁云飞想起穆曦微百年前与自己师叔的纠葛,忽地焉了,乖觉闭嘴。

那不是他们外人可以插嘴置喙的事。

身处风波中心,万人瞩目的落永昼却是笑了笑。

说来奇怪,他性子一贯难伺候,冷淡暴躁,爱听不听,不服就怼。

却像是把一生所有的温柔包容全用在了穆曦微身上,无奈的语气里亦是含笑:“你我真心换真心。”

光顺着落永昼半张脸洒落下来,跳动在他眸子里,照得容光动人到惊心的地步。

穆曦微转开目光,声音执着,透着一点极力压抑的紧张:“我们是师徒吗?”

落永昼简直要被他傻笑了,张了张僵在风里不太自在的手指,揉一把穆曦微的头发:“废话。”

他们不是父子。

穆曦微听到自己心头大石落地的声音。

劫后余生的欣喜整个淹没了他,令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一把抓住落永昼的指尖。

顺着落永昼的手递过来的是无上荣耀,也是无尽危机。

穆曦微通通接得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剑圣曾是穆曦微最最敬佩,奉他若天神的人物。

师父是穆曦微最仰慕,愿意为他将身家性命全部付上之人。

当这两者合二为一时,穆曦微飘飘然然的,只觉得如梦似幻,身坠梦中。

世间竟有这样的好事?

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穆曦微握住他手的时候,心中便暗自下了决心。

他愿意花一生时间去追逐落永昼的脚步,也愿意倾尽一生心血去守护落永昼想守护的东西。

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只要有落永昼身影在前,皆是他心所向。

落永昼这才想起地上的白罗什,问他道:“现在我说我是天下第一,白云间是天下第一宗门,你认吗?”

他声音总是这样,透着浓浓的懒意和漫不经心,像是世间万物都入不得他眼。

而当这万物有了特指,成了天下第一、陆地神仙时,便理所当然地烘托出一种剑圣方有的骄傲轻慢来。

白罗什说:“我认。”

那两个字似砂纸砥砺着石头磨出,不甘与怨恨之意溢于言表。

落永昼不在意:“那好。”

他四周扫了一圈,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又或许根本意不在天榜试十万人,是对着更远更高的仙魔两道,皇天后土而说:

“我收了个徒弟,今天正好让大家看两眼。”

落永昼:“收徒大典的事回白云间再说,这次事先仓促来不及准备,就拿和白老头的比试当个彩头吧。”

彩头白罗什:“……”

若是可以,他估计很想遁地去死一死,让修仙界百八十年内别记起有自己那么一号人。

穆曦微谦虚道:“这……不敢如此铺张”

古往今来,纵观修仙界数万年,大概只有他一个把陆地神仙当做彩头的徒弟。

“无碍。”落永昼牵着他往回走,“我本来就打算在天榜试上将我收徒一事昭告天下的。”

“白老头质疑我天下第一和白云间第一宗的位置,想让我光溜溜去收徒,这我怎么能忍?”

白罗什可能真是年岁大了,不堪重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吐口血干脆地晕了过去。

四处观众席上的哗然声自落永昼放话收徒的那一刻就没停过,一阵响过一阵。

他们实在好奇剑圣说过不收徒,一个筑基小子是怎样打动得剑圣。

他们也实在嫉妒一个不如自己多矣的筑基小子竟能得剑圣青眼,蒙他收入门墙。

这恐怕是上辈子拯救天下方有的天道亲生子待遇。

穆曦微成了这一次天榜试上全场侧目的焦点,无数人揣测他究竟有何特异之处能被剑圣看入眼,也有无数人暗自等着他惨败黯然而退的那一刻。

自剑圣之师越霜江起,白云间蝉联天榜榜首已有千年,维持千年的荣耀眼看是要一朝败落在这个小子手里。

无巧不成书,穆曦微第一场对上的对手即是白羽生。

白罗什之孙,白玉檀之幼子,白家金丹巅峰的嫡脉晚辈。

祁云飞绷紧了脸,对穆曦微训话道:“这一场对白羽生的你必须要赢。”

“我们白云间与白家一向看不过眼,师叔与我师父少年时把那白玉檀揍得服服帖帖,我当年参加天榜试时,亦将白玉檀他大哥揍得哭爹喊娘,你要是输了,我们白云间脸面往哪儿搁?师叔脸面往哪儿搁?”

穆曦微应是。

陆归景和蔼打圆场道:“尽力去便是了,云飞,你莫给他下军令状,别吓坏曦微。”

那可是他未来的掌门继承人,退休的全部希望。

必须好好爱护。

“曦微不用担心。”落永昼混不在意道:“你要是担心胜负,我就把他爹他爷爷抓过来先打两顿,保管那小子看到你有心理阴影,不战而退。”

众圣境对他这种理直气壮,完全不在意白玉檀本人在场的袒护迁怒惊呆了。

以至于祁云飞到穆曦微上场那一刻,都没能成功嘱咐穆曦微些什么旁的。

穆曦微与白羽生分别在擂台上站定。

白羽生与他爹肖似,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中对穆曦微浓厚的恨意也不加掩饰:“剑圣弟子?呵,剑圣弟子?”

他重复了两遍,咬牙切齿中有扭曲的快意:“剑圣再厉害,莫非他本人还能到台上来替你打擂台?我劝你早早认输,虽说丢了面子,好歹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世家之人,对脸面风仪尤为看重,重逾性命。

白罗什在白羽生心里有如神人,他如何看得白罗什在落永昼剑下狼狈瘫倒在地下的模样?

白羽生很会审势度时。他自知莫说是他,白家举家之力也得罪不起一个剑圣,不敢记恨落永昼,却是把这笔账算到他弟子穆曦微身上。

天晓得白羽生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穆曦微的时候,有多欣喜若狂。

这么个仅仅筑基的小子,岂不是给他扬名立万,做垫脚石的机会?到时候说起来,剑圣弟子,都是他手下败将。

更能给白家出这口恶气,真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穆曦微道:“在下白云间穆曦微,请战四姓白家白羽生。”

白羽生愕然道:“你不认输?”

这种胜负悬殊的情况,但凡是个知情识趣点的人都会干脆认输,至少能落得一个体面下场。

这个愣头青竟然不认输?

白羽生心中很快涌入狂喜。

这不是更好?

他要让穆曦微看看,剑圣弟子又如何?实力不足不是一样被人踩在脚下做一摊烂泥?

穆曦微平静道:“白郎君既说我是剑圣弟子,以我之孤陋寡闻尚知家师自少年起,无论大小难易,从不避战。”

“为人弟子者,怎么敢给家师丢脸?”

穆曦微话音刚落,白羽生掌风即动。

他一定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利害!

“……”

然后下面的局势发展就非常眼熟。

白羽生掌风赫赫,声势喧嚣,看样子是占尽上风。

穆曦微避无可避时,出了一指,剑光摧枯拉朽,将掌风幻象尽数卷成灰烬。

白羽生瘫在地上,思及自己刚刚放的大话,只觉得自己一张脸和四肢骨骼一起隐隐作痛。

穆曦微不再多言,垂眸离开。

那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淡然模样,才是白羽生最最受不了的。

他眼睛一闭,学着他爷爷的模样干脆地被气晕了过去,以此逃避现实。

祁云飞和台下所有不明就以,来不及反应的观众一样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赢得如此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