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现实世界

持剑峰上终岁严寒。

四季在这里只余寒冬,永无春夏。

沈千雪水木灵根,她向来怕冷,因此并不喜爱来持剑峰上,往日里若无重要事情,她是绝不踏足持剑峰的。

这日却是不知为何,一大早便放了门下弟子自行修行,自己却是孤身来了持剑峰。

持剑峰不若洗剑峰四季如春,沈千雪一走进持剑峰,凛冽的风雪便迎面而来,直将她吹得满脸霜寒。

近来持剑峰的风雪似乎是愈发大了起来。

沈千雪在山门口的崖前看到了暮千崖。

男人面朝断崖、背对山门,坐在一片白雪中打坐,白雪落了他全身,竟是已积了厚厚一层,也不知他已经在此打坐了多久。

沈千雪站在暮千崖身后看了他许久,暮千崖却像是没注意到她这个人一样,始终未曾开口。

周围寂静一片,只余簌簌落雪声。

冷寂地简直能把人心都冻住。

自从五百年前青篱走后,持剑峰……便一直是这个模样吗?

沈千雪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她眼眸沉沉地看着暮千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见暮千崖还是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沈千雪才叹了口气,开口。

“师兄。”沈千雪看着暮千崖,道,“你便没什么要与我等师兄妹们说吗?”

沈千雪问得喟叹,暮千崖却仍未回答。

男人像是完全入定了一般,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

沈千雪便又道:“五百年前,我问你为何要那样对小篱,你不答;五百年后,小篱亲自问你,你也不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师兄你便是打算直接带进坟墓里、谁也不告诉了吗?”

“之前你与小篱去斩杀那几个曾血屠持剑峰的修真界大能,你不告诉我们便罢了。这次你身体的情况,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了吗?”

之前暮千崖与青篱一道斩杀那二十一位“修真大能”,青篱自不必说,他一个修魔者做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暮千崖却是修道者。

他这样做,提前也不打一声招呼,对于其他门派来说,这行为与叛出修真一道有何差别?

这些日子以来,虽定天宗一直在尽力调和,但修真界中关于暮千崖叛道入魔的传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

他们都说暮千崖走火入魔已然无法克制自己,更有甚者甚至言说“青篱当初叛入魔道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们几个这些日子一直拦着,那些打着“除魔卫道”口号的人怕是早已打到了持剑峰峰下。

暮千崖倒好,这些日子一个说法都不给他们不说,甚至连山门都不出了,一副要老死在持剑峰下的样子。

暮千崖当初为何要那样做?他若提前告知定天宗众人一声,哪怕他们最终找不到万全的法子,至少可以有个提前部署,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动。

而且复仇这事,暮千崖纵使要做,为何不做的隐秘一些?

这样堂而皇之地天下流传,简直、简直像是谁在担心修真界中有人不知此事乃是暮千崖所为,在刻意散布一样。

定天宗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若真有这个散布的人,那一定是青篱无误了。

毕竟除了青篱,谁这样了解这些事情,谁又会这样费心心思地害暮千崖?

这样简单的事实,连宗中刚入门的小弟子都参悟得到,偏偏暮千崖,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既不说要与他们商量方法解决这事,也不说要对付青篱。

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像是……他从一开始便是甘愿领受青篱的这些报复的似的。

可是为什么?

何必?

既然当初事情做得这样绝,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沈千雪看着暮千崖。

她一入持剑峰便也发现,暮千崖浑身灵力乱得很,显然是走火入魔的程度较之前又有加深。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之前轻狂,以为自己的部署能瞒住青篱,却不想青篱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入小世界历劫”不过是他们的设计,早已察觉了不说,竟还利用此使手段进一步刺激暮千崖。

他们之前会想这个不算法子的法子,自然是因为知道暮千崖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不能再拖了,才如此放手一搏。

现在青篱这样一弄……简直是犹如火上浇油,一下子将暮千崖所剩不多的生机给烧了大半。

暮千崖现在的病情……若要再救治,可哪里是件简单的事情?

暮千崖仿佛也早已明了了这些情况,沈千雪总觉得他近来的行为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许是暮千崖知道左右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哪怕关于他的那些个留言传得满城风雨,他也不去解释一句,就由得他们传;

青篱要设计陷害自己,也由着他陷害,大约是觉得反正事已至此,能令青篱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甚至连当年的真相,也无论如何不愿告诉,却又是何必?

沈千雪看着暮千崖,沉默半晌道:“师兄你当初因着急出关走火入魔、故而无法克制自己,这一点我想以小篱的聪慧,想必早已猜到。这么些年来他心心念念,难以介怀,一定想知道的,不过是以师兄你的资质分明是不可能走火入魔的,但你却走火入魔了。而他死后复活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又准备地太及时……便难免让人怀疑,当初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设计。”

“小篱他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我也不愿意相信师兄你是那样的人。既如此,师兄你为何不将当年事情坦白相告?小篱若知晓了事情,也许就会原谅你……师兄,那你的病情可能还有的治。”

沈千雪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苦口婆心道:“师兄,为什么不试一试?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死去?”

沈千雪这番话说完,四周寂静了许久。

暮千崖沉默了那么许久,久到都快要让沈千雪以为自己这次的劝说又失败了、暮千崖仍不愿开口,她正叹了口气、想要离开,却听一直不曾开口的暮千崖突然开口。

“……我便是与他说了,又有何意义?”暮千崖道,长久的沉默打坐让他嗓音有些干涩,冷得一如这山间白雪,他抬着眼,看着眼前冰雪覆盖的悬崖,“走火入魔若要根治,只能倚靠“得偿所愿”。”

“可我这愿……小篱如何能愿意让我得偿?”暮千崖道,“我昔年那样对他……怎有可能?”

沈千雪沉默下来。

确实,哪怕青篱听了暮千崖的解释原谅了他,可暮千崖要的,又哪里是青篱的原谅?

他是想要青篱喜欢他,便一如他喜欢他一般。

可喜欢这件事……能因为原谅而产生吗?

沈千雪沉默许久,却实在不忍心暮千崖就这样放弃,仍坚持开口。

“你不试一试,怎知不能?”沈千雪道,“我记得从前他分明与你感情甚好,万一……”

“没有万一。”暮千崖道,他闭了闭眼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我根本不是那种感情。小篱视我为师、视我为友,却唯独不可能会视我如爱人。”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我是他师尊,本就不该对他起这种心思。一个做人师尊的,哪能奢望徒儿如爱人般对待自己?便是我当初未对他做下那些事……小篱若知晓了我对他的心思,想必也是要远离我的。既如此,我又何必去给他徒增烦恼?”暮千崖轻声道,“我这几日回想了之前三个小世界中的事情,突然觉得,若小篱的身边从一开始就没有我……他定能过得很好。他根本不需要我,是我贪心,硬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也该是……放他自由的时候了。”

“徒儿长大了,我这师尊……本就不该奢望太多。”

暮千崖这些话说得轻,语气甚至有些絮絮叨叨的。

他这人冷心冷情惯了,沈千雪何曾见过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当下就有些愣住,待细细回味了暮千崖话里的意思,更觉不对。

其实从前沈千雪便有些察觉。

暮千崖对青篱的心思,她并不清楚具体是起于何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必定不会是太后面的事情。

沈千雪印象里,很久以前,久到她总觉得青篱来定天宗没多久的时候,她便隐隐有些觉得暮千崖对青篱的感情不对。

他对他太好,太温柔、太克制,在人后时的眼神却又太缠绵、太悱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师尊该有的看向徒儿的眼神。

沈千雪向来敏感,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虽心中极度震惊,但鉴于暮千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她便也不好自己凑上去提醒,只想着等他们两人自己说开了就好。

沈千雪以为以暮千崖的性子,这一天应该不久。毕竟暮千崖是剑修,做事最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