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待一天。”廖时夏闷声说。
他从宋嫂那里了解到廖砚秋已找到工作,只是前些天他气得没细问,竟不知道这个妹妹居然考了博士,居然能在教会医院做名医生。
想来父亲意外叫他来唤妹妹回家,是听说了什么,改了主意。
廖砚秋没想到哥哥如此坚持,憋了片刻,问及:“爸妈不生气了?不是说要跟我断绝关系?”
闻声廖时夏似有若无的“哼”了一下,也没说他们生气没生气,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手挽着路德维希等着她,可眼神儿却不正经给她一个。
彻彻底底的藐视。
廖砚秋知道哥哥还在生她的气,但总归对她还有几分情谊在,她想了想却不想和家里人闹得太僵,即便过往他们有许多矛盾,但终究是一家亲人。
只是,廖砚秋心伤够多了。
有些事,她不想再妥协。
……
六年前的廖砚秋本是个受旧式教育的女子,不说三从四德,但却从来不是一个新潮女郎,更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
他们廖家不是一个大户人家,祖上从来没大富过,更别提出过什么显赫的大官。
总之,廖家不是名门。
可这样的廖家,却和余姚大户沈家定了姻亲,正是廖家的独女廖砚秋和沈家的独子沈斯默的联姻,此间缘故全在廖家的老爷子身上。
廖砚秋的爷爷出身下九流的行当——是一名算命先生,但廖老爷子却做到了极致,乃江浙有名的神算,一时无两,精通周易、八卦,尤擅长看手相,断人过往来历。
机缘巧合,廖老爷子有恩于沈家,这才定了这门亲事。
可惜的是,沈家少爷沈斯默看不上廖砚秋,可为了能出国留洋,与家里妥协,答应和廖砚秋成婚。
两人新婚没几日,沈斯默就要去伦敦,沈家人拗不过他,只不过胁迫让廖砚秋跟随,好照顾沈斯默。
廖砚秋踏进家门前,一切过往恩怨,历历再现在眼前。
她那爷爷不是神算么,怎么就算不准他孙女悲剧的感情婚姻。
当年廖砚秋跟着沈斯默到了伦敦,就立刻被甩在一旁。在异国他乡的雾都,她语言不通,整日无所事事,夜夜惶惶不安,却毫无办法。
果然沈斯默在求学期间遇见了合意的名媛美人,终是提出了离婚,可廖父和哥哥廖时夏看了她发来的电报,先是一顿训斥,居然让她道歉,讨好沈斯默,默许他追求“自由恋爱”,让她委曲求全一下……
“——怎么不进来?”廖时夏回头提醒她。
廖砚秋缓过神儿来,牵着维希的手,沉默地走进洋房。
廖家的洋楼占地不大,且只有二层楼,位于公共租界,距离她住的法租界稍微远些,位置并不算顶好,属于租界的边缘地带,好在巡捕房还算负责,附近没甚么大案发生过,亦算是个吉宅。
进了客厅,廖砚秋很快便看见六年不见的廖父廖母端坐在客厅沙发上。
廖砚秋见了心里滋味百般,一时踌躇。
她身边的路德维希表情安静,一路上都没说话,异常沉默,可此时拽着廖砚秋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廖砚秋低头,看着路德维希的蓝眼睛,用德语对他说:“路德维希,不用担心。妈妈爱你,不会抛弃你的。”
路德维希听见廖砚秋的话后,拉着她的小手放松了些。
晚餐的时候,廖家人很安静,但廖时夏和廖砚希都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没吵起来,这就很难得。
廖时夏放心的挺早,廖砚秋却早就探知廖父的心思——她不得不说,她的父亲良心龌蹉,唯利是图,毫无亲情可爱之处。
论读懂看透人心,她敢说现今应无人能比得过她。
廖砚秋自从六年前死过一回之后,便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她可以读人心扉,只要她能触碰到对方的肌体。
而就在方才借机给廖父奉茶的时候,廖砚秋的手指碰了廖父的手背一下,便讽刺地知道了对方正在想着怎样措辞,以“废物利用”她这个失婚女,好再次靠联姻巴结上上海运输业的大亨穆盛发的公子——穆致煊。
穆致煊是上海滩特别著名的精神病患。
廖砚秋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她今日看过的病案,十分清晰地记起上面写过的此人相关的既往病史来:
“抑郁症、狂躁症,精神多重分裂、自虐症、夜游症,疑似还有裸露癖、同性癖……
经常跳楼搞自杀,时常身上鲜血淋漓,时而安静,时而狂躁,不好安抚。
……
极度危险。
……”
就算廖砚秋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复杂的精神多重病症,她从未有幸见过类似案例。
非常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