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却足以令人大梦惊醒。
祁俊隐在广袖中的指尖微颤片刻,终是强忍住了心下悸动没拥上去。
转眼亥时将至,云间皎月已冉冉至了半空中来。
御花园内月影婆娑,流萤飞舞,端的倒也是一派祥和之景。
祁俊俯身行礼便要离开了,眼前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闻言抬起,须臾也是笑道:“祁大人为国忧心甚是劳苦,那便回去休息吧。”
祁俊呼吸禁屏瞧着那眉眼,良久才听得自己启唇道了一句,“好。”
话落折身离开,却又在行至一处假山时顿住了脚步。
他隐在假山后继续看她摆足弄水,一袭层峦叠嶂的裙摆从石凳泄下,尽染霜色,远远望去一副恣意盎然的模样。
祁俊不禁抿唇笑了出来,终得安心离开。
只是他不知在他折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那摆足弄水的人儿忽而抬眸浅笑向他看了来。
月色之下,描眉画眼的双颊上一片冰凉。
……
翌日早朝之上,祁俊一连好几次在梁帝及文武百官面前言语失了分寸。
作为大梁朝梁帝御笔钦点的新科状元,祁俊名副其实,行事向来毫无纰漏,慎之又慎,金銮殿上出现这般言语失措的情行还是头一遭。
梁帝于高座之上眯眼看他,神色似是疑惑又是震怒,丞相章淮和太子阮毓也是频频侧目向他看了来。
直到礼部侍郎王大人见势不妙扯了扯他的袖摆,祁俊这才回神看清眼前局势,出列拜倒在金銮殿上,把事关两日后君怡公主定选一事的折子呈了上去。
这份折子是他早便拟好的了,因为先前不知邻国国主遣使节前来求亲一事,所以便未曾把这一条罗列在册。
所以,梁帝仅目光微转扫了一眼那折子便合了上,而后问他道:“祁大人所奏之事朕皆已明了,不过仍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
梁帝瞥他一眼他,不咸不淡继续道:“事关邻国国主遣使求取九公主一事,不知祁大人有何化解之策。”
祁俊闻言又觉心尖都在颤抖,甚至还有蔓延全身的趋势。
祁俊暗觉不妙,确实很快将它压了下来,躬身强扯笑意道:“邻国国主与我大梁一向交好,此番求娶公主亦是诚心结为秦晋之好。不过……”
祁俊顿了顿,又说道:“公主选亲圣旨已下,贸然更改唯恐引起民怨,有失陛下天威。
故而如今之策,也只能修书一封求得邻国国主体谅,望其能屈尊降贵,遣使参与两日后公主定选大礼。
如若届时能佳偶天成,那便是民众之福,如若姻缘相错,那也只能怨天意弄人了。”
本不过是祁俊临危之下的权宜之词,谁想此话落下,金銮殿倒真有大臣纷纷附议。
梁帝看他一眼,未曾置否,却也未首肯,仅是淡淡道了一句容后再议便吩咐退了朝。
祁俊不觉虚惊一场,下朝之后出了殿门却发现丞相章淮正独身一人立在御前路上等他。
他怎还在这?
祁俊百思不解,也是迈下台阶走了过去。
俯身笑道:“下官见过章大人。”
“祁大人不必多礼。”
章淮凝眸看他,心下对他方才在金銮殿上一连好几次的失言甚是不解,不过忆起那夜醉仙楼中他曾委托自己的事,很快便又明白了过来。
于是便一脸严肃对他说道:“祁大人,本官知你近日来优思繁重,但凡事亦不可急于求成,事关阿诺姑娘一事,本官正命人全力暗查,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人海浮沉,能得知己如此祁俊自然是觉三生有幸,慌忙便勾起笑道:“大人直言,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好说好说,公主选亲定选之日在即,本官便不多打扰祁大人了,告辞。”
章淮挥了挥袖,方要离开又觉话未说尽。
双眸一眯凑近他,又一本正经对他说道:“祁大人,本官近日观你虚火正旺啊,可切勿因私废公,耽误了公主定选的大事。”
“如若必要……”
“必要什么?”
丞相章淮话语徒然这一顿,立即顿得祁俊心底有些发虚。
果不其然,这一顿之后,他听得章淮徒然压低了声线对他说道:“你可到宫外去找找乐子。”
“找乐子?”
这下可换作祁俊神色一顿了,不过心下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要找何乐子?
这疑问,一直延续到祁俊下朝回到东宫的住处。
当他褪下朝服欲作净面时,这才从净面的一盆清水里找到了答案。
原来因着昨夜他一夜挑灯阅览这几日户部积累下的卷宗,今日这面相看去毫无神色,倒颇有几分虚火旺盛的模样。
怪不得丞相章淮对他说这话之时这般小心谨慎呢,祁俊不觉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竟不知这大梁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能对他说出这般的话来。
不过章淮丞相何许人?当年名躁京师的年轻才俊,亦与当年的才貌无双的大公主传过佳话,这般风流倜傥,祁俊倒也能释怀。
不过释怀倒是释怀,因着章淮的这席话,祁俊却觉内心深处隐隐不安了一整个下午。
君怡公主阮思齐,阿诺,这两位姑娘一世一人,却叫他奈何不得。
他亦不知到自己怎么了,一面寻着一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一面却又对另一人心存怜惜。
祁俊想不透,亦猜不明白,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
不过定选在即,如今也容不得他多想,午时刚过,两日后君怡公主亲事定选的名单很快便被礼部的人呈了来。
明黄的锦帛被端放在托盘中由阿平呈上,仅一眼,祁俊便不禁冷了眼眸。
“直接放桌上吧!”
“是,大人!”
阿平不明所以看他,但也未曾多想,按令放下托盘便躬身退了出去。
祁俊面无神色拿起那锦帛放到眼前,目不斜视一列列往下看,直至见那名单中并无瑞王世子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平。”
祁俊放好锦帛,又把阿平唤进来让他这几日务必死守这屋子,这才提笔把这几日户部呈上的卷宗批了下去。
不多时已是日薄西山,门外阿平来报太子有请,祁俊放下豪笔走出正见飞影于门外走了进来。
“影护卫?”
“祁大人。”
以往太子阮毓宣召皆是派贴身的小侍前来,不想今日派的却是飞影,这让祁俊不觉很是诧异。
唯恐像上次一样又被有心之人设陷算计,祁俊这次倒是留了心思,多观测打量了两眼,直至确定是太子身边的飞影无疑,这才进屋换了衣袍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