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小花房里,灯火如豆,将一条独孤的人影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景裳按照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在花房的地板下面挖出了一包东西。这东西拿塑料袋包着,打开后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一条包裹婴儿用的大红抱衾和一张边儿都已经泛黄了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褪了不少,但依稀可见:无力抚养,请好心人收留。1994年12月25日。
景裳倒抽一口凉气,一个腿软跌坐在地上,浑身不停地颤抖。她回想起父亲临终前和她说的话:“裳裳啊……我的女儿……爸爸要走了……走了……爸爸舍……舍不得你……你如果是……是爸爸的……爸爸的亲生女儿……亲生女儿那该……那该多好……”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这个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告诉她。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天的晚上,他劳作完从花棚里出来,听到花棚后面传来微弱的婴儿哭声。寻声而去,他在肮脏的阴沟里发现了一个婴儿和一张纸条。小婴儿只裹了一条大红色的抱衾,冻得瑟瑟发抖,也不知哭了多久声音也哑了。他动了恻隐之心,没多想就把婴儿抱回了家,买尿片、奶粉,供读书,这一养就是二十多年。
“裳裳……去……去找你……你亲生父……父母……”父亲咽气前,眼睛睁大了看着她,大手紧握着她的小手,和当年他牵着她的手上下学一样,温暖而有力。
“爸爸!”一声嘶吼,眼泪珠子啪啪地落下来。景裳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失声痛哭,往昔的一切仿佛还在昨日,历历在目,利刀般地扎进她的心窝。她开始懊悔,开始憎恨自己,父亲死于胃癌,为什么不早点带父亲去医院做胃镜?为什么不把剩菜倒掉?为什么……为什么……
花房外传来跑步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姐……姐你怎么了?”
景裳抬眼,胡乱地擦了擦一脸的泪水:“衣衣,什么事?”
景衣压根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抱衾和纸条,也丝毫不关心姐姐的心情,毛里毛躁地说道:“姐,那些人在灵堂里捣乱!说……说再不还钱就砸了灵堂!我和妈,还有舅舅他们根本应付不过来呀!姐,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走。”景裳从地上起来,和妹妹飞步而去。
穿过几亩地的花圃,前面是一栋三层楼的农房,那是景裳的家。父亲的灵堂就设在一楼大堂里。远远地传来木鱼和念经声。灵堂里来了三个凶悍的壮汉,他们是来讨债的,一进来就大呼小叫,耍起了流氓。景家亲戚少而且能挑担子的几乎没有,所以都只呆呆地站在一边,任由三个混混打砸东西,气都不敢出。
景裳踏进灵堂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混混捡了灵位前的蒲团随手往边上一丢。她怒火中烧,四下环顾,抄起门角的一把扫帚,然后冲进去,抡起扫帚往那丢蒲团的混混打去。
扫帚不偏不倚地抽在混混那丢蒲团的手上,痛得他直喊娘。
“好啊!你敢打人!”另外两个混混起哄,一人一边挡在景裳的面前,就好像两堵高大坚实的墙。
景裳面无惧色、霸气外漏:“我打人怎么了?就只许你们这些社会渣渣来别人的灵堂捣乱,就不许我打人?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识相的马上滚!不然我们警局见!”
那被打了手的混混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欠钱不还还有理了啊!好,好!警局见就警局见,我倒要看看警察是帮你这个打人的泼妇还是帮我们债主!”
景裳丝毫不退让,有理有据地反驳道:“我不否认我爸爸欠了你们钱,但有一点请你们回去转告那个李大宝。我爸爸生前和我说过他根本没有借过一百万这么多!李大宝要我还一百万那就把转账的凭据提供出来,单凭借条我是不会认可的。当然他可以去法院主张权力,我也希望上法庭,让法官帮我们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三个混混在那听得一愣愣的,文化低就是文化低,完全没听懂这些专业词汇。
景裳于是乘胜追击:“知道你们今天的行为叫什么吗?寻衅滋事!这可是要坐牢的知道吗?我可没唬你们啊!我真的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三个混混心里掂量一下,直接懵逼认怂。被打手的那个看上去好像是三个人的头,他朝景裳竖了竖大拇指:“好!算你狠!你的话我一定带到!咱们走着瞧!”逞完能就和另外两个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了。
捣乱的一走,其他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有几个亲戚怕惹祸上身,和景母说了几句安慰话后就逃也似的走了。灵堂里冷冷清清,就只剩下景裳、妹妹景衣、景母、舅舅一家三口人以及诵经的俩和尚。
舅妈哭丧着脸说:“人都去了这钱可怎么还哦?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啊!怎么会欠了那么多呀!”
景裳说:“去年冬天是金州二十年来最冷的一年,花苗冻死不少,银行又不肯贷款,爸爸也是没有办法才找的李大宝。”
舅妈又说:“种个花而已,不用借那么多吧?真是!现在这个大窟窿你们要怎么填哦!我话可说在前头啊——”右手拖着丈夫,左手拖着儿子,丈夫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她一个瞪眼瞪回去了:“我们也就是做点小生意,涛涛马上大学毕业娶媳妇了,实在没什么闲钱……”
景裳听懂了,冷笑着回道:“舅妈放心,我们不会问你们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