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娃

墨竹声音不卑不亢,她说完便躬身候在一旁,整个前殿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顾昭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再清楚不过。前朝后宫,如今她的全部倚仗,不过就是父亲手上的二十万兵马。她十六岁进宫,在犄角旮旯的宫殿里安分了三年,心高气傲,从不和后妃来往。所幸她从未承宠,又不争不抢,才免于后宫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原以为能如此过上半辈子,等先帝驾崩,父亲放手兵权,她便能将当时先帝允她出宫的密诏捧出来公之于众,重获自由之身,过上品茶听书的小日子。哪曾想,先帝是驾崩了,枕下压着的遗诏却力透纸背地写着,让新帝奉她为太后,予她听政之权,摄一国事。

顾昭这才明白过来,她和父亲都被先帝瞒哄了,成了先帝的手中棋。如今他们要以二十万兵马、血肉之躯,巩固他那三岁小孩的江山社稷。

顾昭上一世苦思不得解的问题,便是先帝为何要选一个她这样,毫无朝臣根基、疏于人情往来的女人来摄政?后来她在腥风血雨里渐渐明白,先帝看中的,正是她的孤身孑孓、不涉朋党。他将她从犄角旮旯里拎出来,扔到群情激奋、摩拳擦掌、针锋相对的朝臣面前,给了他们一副活脱脱的靶子,而她这副人肉靶子背后,庇护着的便是他的三岁小儿。

她进一步,则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退一步,便死无葬身之地。先帝用遗诏给她和她父亲划了个圈,将他们圈在这方寸之地,进退不得,至死方休。

顾昭越想,心下越是凄然。如今这样举步维艰的局面,想必先帝早已料到了。若她是工部主事,也不愿搭理这原先一点也不受宠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后。

上一世她思及处境,想着与人为善,予以宽谅,便不再追究此事,甚至让墨竹将死猫偷偷带出去埋了。但如今看来,恩威并施才是最好的举措。

她转过身,目光落到德太妃那张秀气的脸上,认认真真道:“清怡,新帝尚幼,哀家暂摄国事,本该前朝后宫兼顾,然哀家一心不能二用,你能帮哀家暂理六宫吗?”

清怡是德太妃的闺名,她原本垂着头,闻言微微抬了一下,与顾昭对视了一眼。只见顾昭目光铄然,表情真诚,不像是试探之意,于是心思微动,半晌才跪下行了大礼,道:“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太后娘娘所托。”

顾昭将她扶了起来,温和说道:“如此,今日之事,就交由你来查了。”

同是太妃位,六宫之权未经竞争就到了德太妃手上,如今顾昭又让她来彻查此事,凭什么!燕太妃心有不甘,面上怒意骤显,瞳孔一缩,咬牙切齿道:“太后娘娘,您这样未免太有失公允了!”

“哦?”顾昭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她,“如何有失公允?”

燕太妃涨红了脸,伸长脖子道:“康宁宫与本宫同是太妃位,凭什么予她大权不予我!”

顾昭看着她那沉不住气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末了,她一扬眉,道:“清怡出身名门世家,从小诗书礼教,习掌家管事的本事,而你……”

顾昭欲言又止,意犹未尽。

燕太妃咬碎一口银牙,偏又不能说些什么。她原是教坊司从九品韶舞,凭借一曲婀娜婉转的九天水袖舞爬上龙床,而后盛宠不衰,一路爬上了妃位。得宠的日子久了,就连她也渐渐忘记了自己卑贱的出身,如今顾昭竟然旧事重提,暗讽她的出身。

思及此,她更是盛怒难当。然而浸淫后宫这么多年,她也多少知些进退,生生转怒为笑:“说得也是,妹妹自是及不上德妃姐姐出身高贵。只是……”

“只是什么?”顾昭将手收在腹前,笑着看向她。

只见她扫了主位一眼,掩帕道:“只是……猫这畜生主不详,如今死在您的宝座上,还这样不堪入眼……”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抬眼见顾昭含笑看她,也不恼不问,视线一错,道:“您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还是上天暗示您注定坐不了这宝座?”

“你大胆!”她话音刚落,顾昭就扬声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