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有人称病,语带抱怨,“嬷嬷,行礼谁不会呢,犯不着叫咱们蹲这么久。我是打南边来的,昨日初进宫就有些水土不服,这会子尚没有精神,头还晕呢。”
说话的正是之前的粉衫宫妃,眉眼弯弯下颚尖,颇见风致。她这一说,立时有人附和,“就是,咱们好歹都是出身名门,这万福礼还是会的。嬷嬷别是拿我们当我们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粗苯丫头了。”
桐金殿重檐朱顶,幽深广阔,地上水磨大理石光可鉴人,又因久无人住,摆设也少,只在三面新添了茶几桌椅,风涌穿堂,说话的声儿扩开,竟有短短的回音。
因此众妃们窃窃的一丝笑意,凡尘在殿外就已听的真切。尚不及宫人通传,她已举步入殿,芍药面的缎鞋上坠米珠,行走时沙沙作响,“天家体面,何时竟容你们讨价还价了。”
她穿月白风清长衫,在这一众花红柳绿里成了清流,乌发半挽,只以玉簪固定,掩不住明眸皓齿,美的浑然天成,大气磅礴。
众妃皆被震慑,竟大气也不敢出,她分众上前,笑的漠然,“普天之下,唯有皇室赫赫威仪,不容侵犯,尔等也敢在此自称名门,岂不贻笑大方?”她唤,“姚嬷嬷,方才这是何人所说,言语失敬,请去殿外好好教导吧,若有不舍的,大可一起去。”
桐金殿外是一片空旷天街,昭阳宫中人来人往一览无余,若叫罚去外头,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无地自容。
方才说话的是封做美人的李氏,父兄皆是得力武将,寻常便养的性情刁蛮,何曾受过如此难堪,当时便撑不住,泪如雨下。
众人听姚嬷嬷唤她郡主,皆猜到她的身份,多少也听过她雷厉风行的传闻,这才晓得厉害,一时惴惴不敢再言,哪还敢劝。
余下的教习自然顺畅多了,学一阵歇一会儿,凡尘坐在墙角的椅上,也不多言,却自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她支颐侧首,打量众人,正中间领头的那一位紫衫宫嫔,就是此次大选中封了正五品婕妤高位的赵甘棠,果真好容色,眉如远山目含秋水,此时俏俏而立,紫衣凌风,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味道;再看第二排里戴珍珠耳环的一位,听说是沈家的姑娘,太后的表侄女,杏眼菱唇,尤其一把乌发浓黑油亮,身形婀娜,很是标致;再有几位封得高的,容色皆美,她不由生笑,皇帝的眼光,果真是不俗。
几位嬷嬷尽职尽责,言传身教,身板挺的笔直,连大礼都行的一丝不苟,五体拜服。轮到宫妃来做,却有人迟疑不肯,待姚嬷嬷发问,方行一礼,口齿清晰道,“嬷嬷恕罪,嫔妾斗胆敢问一句,方才嬷嬷所言,行如此大礼一般只在帝后及太后驾前,可此时殿中尚无如此尊驾,嫔妾等行这大礼……何人可受?”
正是婕妤赵甘棠,声如清泉叮咚作响,礼数周到,言辞犀利,倒让人刮目相看。只是她含沙射影,直指凡尘托大。凡尘未必会在意这些,只是方才发落李美人,为的就是一个杀鸡儆猴,若此时叫她拿住把柄,往后又如何立威。
凡尘神色自若,挥挥衣袖,一派云淡风轻,“太后曾下懿旨赐我行走内宫,督导教习之职。懿旨来前我也带了,胜簪,呈上来。”
自古就有“见旨如见人”的规矩,众人慌忙敛衣跪拜。玉轴彩凤,上供紫漆大盘中,便如太后亲临。凡尘声线清凉,“我等奉命教习宫规,不论诸位推辞也好,抱怨也好,都当尽心尽责。太后亲旨,诸位若学不好规矩,自然不宜面圣,御前失仪是小,就怕失了天家体面,更何论常伴圣驾,一言一行都应谨慎。还有今日天气尚热,若身体有恙请及早知会嬷嬷,偏殿就有医女和太医在候着。若都无事,就请好好学习,早一日学成,早一日面圣,前程锦绣,愿各位都可飞黄腾达。”
她的话听得众人心口发凉,横竖这是躲不掉了,若她说你规矩学的不行,只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还有太医都预备下了,更别想装病躲懒,还是趁早都绝了歪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