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姐姐……”弄月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宫里事好多,国子监那边那帮蛮子也不肯安生,我都不敢来看你。”

这话听得林霁风皱起了眉:国子监的蛮子?本朝国子监为太学,确实有很多小国派遣留学生过来,不过,让弄月称其为“蛮子”……是那些人得罪了这位小公主么?

林霁风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的人探出的一丁点儿消息也显出:前阵子,也就是弄月总是抽空往外跑的那半个月,这小公主确实派了几个人在国子监周围转悠……

秦可卿温柔地抚着妹妹秀美的黑发,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又轻轻擤了一把小鼻涕,露出宠溺的笑容:“别哭了,都解决了。你啊,主意确实不少,可是胆子太大,下次出了这种事,一定要告诉姐姐,知道了么?”

弄月瞪大了眼睛,抓住秦可卿的衣角问:“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赶回去的?我还想,要是实在瞒不住,我就故意去找他们,然后给他们安一个‘顶撞公主’的罪名,把他们撵回去!”

秦可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拎着弄月哭得红通通的小鼻子,揪了揪算是惩罚:“你绝对不能主动跟他们扯上哪怕一点儿关系,你进宫时候年纪尚小,太上皇和皇上可以不计较你的身份,可是若是你显出哪怕一点儿调查父亲当年之事的苗头,他们都绝对不会容忍你的,明白吗?”

弄月委委屈屈地咬着嘴唇,半晌才点了点头:“我就是怕那些蛮子泄露姐姐的身份,毕竟,当年跑到巨木寨子里救我的,除了肃王,还有姐姐……姐姐甚至为了我,毁了容貌……”

弄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秦可卿脸上的那道疤痕,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下,宛若珍珠般,晶莹剔透,闪烁着铭刻在心绝对不会忘却的莹色光芒:“如果不是为了掩护我们逃跑,父亲和母亲不会死的,明明他们不用死的……”

秦可卿也难忍泪水,不禁闭上了眼睛,又想起当年,火光冲天、断壁颓垣、厮杀阵阵,父母用自己做饵,换取了两个女儿逃亡的时间。可是月儿却被趁虚而入的蛮族掳去,自己摆脱了追兵,慌忙去追,却险些被蛮族识破了身份,幸亏此时云征的大军杀到,当时的自己半身是伤、满脸血迹,而怀里的妹妹又冷又饿,蜷缩着身子宛若一只可怜的瑟瑟发抖的猫儿……

当年的云双雁已经八岁,早已辨识了生存与死亡、希望与绝望,可是月儿还小,尽管早慧,却毕竟没有知事。成王败寇,金龙殿上、九五之尊不会怜悯云双雁,可是他们说不定会放过年幼的月儿……

或许是破釜沉舟,也是再无退路,明知年幼体弱的妹妹跟着自己逃亡生路渺茫,她咬着牙将妹妹留了下来,自己披头散发地混在死人堆中,抹了一脸的血污,迷离的血色中,她眼睁睁地看着云征走来,将晕倒的妹妹抱走。那一瞬间,作为姐姐的心宛若刀割,可是,她至今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一双姐妹,从此天各一方;云双雁变成了秦可卿,回到了京城,却惊异地发现,弄月公主竟然主动找了回来,月儿在皇宫过得很好,月儿跟秦可卿一样,从来没有忘记过去……

“当年,因为留守京城的大皇子趁机造反,肃王救了你便退兵了。那些蛮族确实有可能记得你我的容貌,再加上内忧外患,朝廷一直没有清算当年之事,只是签订了互不侵犯的条约……”秦可卿叹气,这就是西南异族的留学生进京,弄月异常紧张、频频出宫的原因,弄月生怕他们当中有人经历过当年的厮杀,甚至能认出她们姐妹二人。

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但绝对不是全无可能。

“姐姐,你究竟是怎么让那些留学生离京的?”弄月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心里不可谓不佩服,自己虽有公主的身份,可是行动处处受限;姐姐在宫外开铺子,可是一得到消息,就迅速解决了此事,父皇前两天下旨,令暹罗、缅族等地的留学生全部出京,到各地闻名的书院、寺庙游学。

“因势利导罢了,”秦可卿抹去眼泪,优雅的动作流露出浸透在骨子里的高贵,“如今我跟林家的公子合作,多少也接触到了一些在朝为官之人,他叔叔又管着海防之事。我只要让人旁敲侧击,再加上北静王帮忙,提醒他扶桑也会派留学生进京,而西南边陲一直由肃王的心腹管理。”

若是西南的异族跟倭寇挂上关系,那与公与私都棘手无比,而且,他们曾经确实有过短暂的盟友关系。

弄月趴在姐姐的腿上,依然不放心,声音很低:“北静王,水溶……他真的能相信吗?”

秦可卿扶着弄月鬓角的手微微顿了顿,并无惊惧,只是感慨:“是他主动找到了我,我该庆幸,他没有害我之心。”

……

干脆利落地放下听筒,剩下的话,林霁风已经不需要听了,北静王跟秦可卿的关系他心知肚明,也并不担心,水溶做事全凭喜好,若说害人,与其说他不会,倒不如说他不屑;自己这次,不过是来确认一下弄月的身份,事实证明,自己果然猜对了。

林霁风小心收起木头罩子,看着旁边烧得火热的炭盆,很干脆地拿起火钳将铜丝掐弯焊固,保证再听不到一丝声音。旁门左道用一次就好,万一露了马脚或弄巧成拙,那就可笑了。

做完一切,林霁风拍拍满手的煤灰,理理衣服,再次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没有回到小厅,而是顺着后墙溜到了后门,打起扇子,衣冠楚楚上茶楼,银子以洒,点一曲《楼台相会》,再抛几个暧昧非常的眼神儿,一副挥金如土的公子哥模样儿。

茶楼一角,悠然等待之人看着好笑:“就你一个?”

林霁风翻白眼:“今日他的爱妾死了,等他哭高兴了才过来呢!哎,我是跟他约好了的,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就算小公主不让我跟,我也不能不管,要不然就是违抗圣旨,”萧若繁无奈地摇头苦笑,将话题转回林霁风身上:“你现在可是一族一长,怎么还是这副纨绔模样。”

“我就是个浪子,骨子里带来的,改不了!”林霁风在他那桌坐下,凑近低言,挑起的眉眼带着十分的邪性,“我跟你萧小侯爷自然不能比,你温文尔雅、俊朗非凡,天家真是慧眼识英才,留你在宫里,给那位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做‘童养婿’。”

提起这个,萧若繁完美的笑容微微有了一丝裂缝,可论痞气论不要脸,十个他也不是林霁风的对手,因此,他只能摇头叹气:“人家可瞧不上我。”弄月自从明白了这份“醉翁之意”,就天天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有事没事都要刺两句儿。

“这份姻缘,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也算老牛吃嫩草了,人家小姑娘水当当的,又漂亮又聪明,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林霁风依然不放过他,坏得很。

萧若繁苦笑着抱拳:“我说表弟,这份‘天赐良缘’,我换给你,如何?”

“别、别,”林霁风眼睛瞪大,摆手摆得很认真,“你是才华横溢洁身自好的小侯爷,我是铜臭满身的浪荡子,人家老太太只要眼不花耳不聋脑子没有不清不楚,怎么会舍珍馐而取糟糠呢?”

老太太——太皇太后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