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该封哪些人?”刘邦问张良道。
“项羽为了方便自己剪除,封的很多诸侯都是无用之人;现在正如大王所说,楚强汉弱,大王想与项羽抗衡,必须要分封一些豪杰。”张良说到这里收住了声音。
“但这些人是大王能狠下心去剪除的,”郦食其没有什么顾虑,他从来不是其他诸侯的臣子,举家投奔刘邦算得上是汉室嫡系:“而且他们最好只擅长作战,不擅长理政,这样万一将来和大王反目,也会容易剪除。萧何、曹参、夏侯婴都不合适,他们或是文武全才,或是大王不忍心剪除的故旧。”
刘邦抿住了嘴,他也没想到谈话居然会深入到这个领域,已经涉及到君臣猜疑的地步了。早知道会这样,刘邦刚才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张良的建议,拼着得罪郦食其和陈平一次,让他们也退出去,不要旁听自己和张良的对答。
不过现在已然如此,刘邦知道张良挑起这个话题,那么肯定不会把今天的内容外传。郦食其当然也不会,刚才一听明白张良的话,立刻就无所顾忌地发言——张良或许还有韩国这个选择,郦食其和他的家族可没有退路,只能跟随刘邦。
于是刘邦就不经意地瞥了陈平一眼,陈平可一直没说话。
陈平瞧见了刘邦这一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刘邦和当初在沛县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刚才那看似不经心的一眼,给陈平的压力竟然不在项羽之下。
“大将韩信,可以封王。”陈平脱口而出,他知道要是自己今天一言不发,那将来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刘邦、张良和郦食其肯定会怀疑是自己泄露了口风。
这时陈平不禁想起,当初项羽的使者蒯彻来见刘邦的时候,张良不愿意旁听刘邦和使者的谈话,主动退了出去。而自己却心中好奇,恨不得留下来知道一点诸侯间的内幕。现在自己倒是留下来了,听到了,可是越听越觉得如坐针毡。
刚才郦食其已经点了萧何、曹参等人的名字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些将领也属于刘邦的沛县元从,郦家为了攀上这班车,把整个家族都当作赌注押了上去,现在勉强也算是汉王的元从了。那么身居高位的人里,很明显只有韩信不算这个集团里的人,只是因为有才能,而且深知项羽对关中的部署才被刘邦重用的,可能还有些买马骨的意味。
张良和陈平也都算不上汉王的元从,因此张良说话要比郦食其谨慎一些,不过今天张良把这个话题挑明也算是表忠心了;既然如此,不敢落后的陈平就把韩信当做投名状交出去了。
这样刘邦就不会担心陈平泄露消息了,陈平可是说了大将韩信的坏话,要是今天的谈话内容泄露出去,陈平的发言几乎可以被认为是陷害大将。
刘邦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摇摇头替韩信辩护道:“言之过早。”
“等大将立功后再论此事不迟。”郦食其跟了一声,算是替刘邦和陈平都遮掩了一下,也让屋内的阴谋气氛减弱了一些。
“不错。”刘邦点点头,表示韩信应该再观察,不能立刻下结论。
不过陈平明显能感到,自己受到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刚才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还有张耳,”陈平再接再厉地献上另外一个投名状:“要是张耳立了大功,也可以封王。”
韩信曾在楚军任职,了解到的只是项羽军中一部分内情;而张耳曾任赵国的相国,对赵国了如指掌。张耳和刘邦的交情始于多年之前,张耳后来跟着项羽胁迫刘邦,还率领赵国军队跟项羽一起洗劫关中。但是张耳走投无路的时候投奔刘邦,刘邦却没把张耳的人头交给陈余,可以算是结清了往日的恩义,将来要是两人反目,大概刘邦也不会下不去手了。现在赵国的陈余背叛刘邦投降项羽,张耳肯定会受到刘邦的重用。
陈平揣摩着刘邦的心思,觉得除了韩信,张耳就是最明显的诸侯人选了。
果然随着陈平这句话出口,刘邦的脸色更和善了:“还是言之过早。”
“要等张耳立功。”郦食其说道,既然赞同张良的说法,那用张良的尺子去量的话,张耳明显也符合标准。
“孤还是想和大家都有始有终的,”刘邦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张良:“但愿你猜得不对。”
“大王不可自欺欺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张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这次臣有信心去说服韩王信,但将来他会不会再次反叛,臣可不敢说。诸侯都是靠不住的,若是大王下不了剪除一个人的决心,就不要封他为王——这样大王才能和他有始有终。”
刘邦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又看向陈平:“你还要去魏国吗?”
“不。”陈平坚决地摇摇头,他这时又在暗自庆幸自己留下来旁听了,如果没有听到张良对刘邦的这番话,陈平肯定会高高兴兴地领命。若是知道刘邦不立魏国王室之后,陈平还会幻想自己被封为魏王。当初陈平决定投靠刘邦的时候,心里也是存有裂土封王的志向的。
可现在已经知道刘邦把诸侯都视为潜在的威胁,陈平还往上凑个什么劲呢?
陈平异常坚定地对刘邦说道:“臣只想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献计献策。”
看看郦食其,已经挤进汉王元从队伍里面去了,张良似乎也不远了——陈平在这短短一席话之间,就已经重新竖立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成为下一个郦食其或是张良。
……
“魏王请求大王派兵支援,”一个卫兵走进楚王的大帐,这时项羽正在给众将分配任务:“魏王已经起兵讨伐刘邦,可是刘邦的大将韩信正带兵向魏国开去,与韩信同行的还有赵国的张耳。”
“本来还想让他给我提供粮草的,”项羽转头看了看那个卫士,不耐烦地说道:“起兵也不知道挑个时候,难道他起兵就是为了挨打吗?”
“大王,”范增说道:“是不是派兵支援一下魏豹?”
“把兵给这些诸侯毫无用处,”项羽不屑一顾地说道:“给他派兵,他也打不过韩信、张耳,还不如不给他兵,寡人还能早几天打垮刘邦。”
“可借给他一些兵,他能多拖韩信、张耳几天吧。”范增说道。
“除非亚父你去,”项羽摇摇头:“可寡人这里还需要亚父。”
听项羽这么说,范增就不再争辩下去了。
项羽似乎是看出范增有些担忧,就对他笑着说道:“亚父放心,韩信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本来不想说话的范增又忍不住了,他记得以前项羽还评价过韩信,说他打仗的本事和刘邦相差不多。
“他已经在寡人帐下效力两年了,可刘邦才认识他半年。韩信可是寡人的郎中,那两年里时刻伴随寡人左右,寡人对他的了解可不是刘邦能比得了的。”项羽笑呵呵地说道,显得一点儿也不紧张:“所以寡人才会说,除非亚父你去,否则借兵给魏豹也是白给;而刘邦让韩信带兵去打魏豹也是瞎了眼了,韩信只会替他自己抢地盘。他知道寡人的厉害,他是不会帮助刘邦的,除非他看到刘邦占了上风——而寡人,会让刘邦占到上风吗?哈哈。”
范增还是有些不放心。
见状项羽又是一通摇头:“亚父我们可以打个赌,等到寡人把刘邦打死在荥阳,刘邦也见不到韩信的援兵,亚父和寡人赌吗?”
“一个援兵都见不到吗?”范增反问道。
“一个都见不到!”项羽加重语气说道:“还有那个张耳,也是和韩信一样的货色。”
范增微微有点动心:“大王和臣赌什么?”
“就赌令尹之位,如何?”项羽笑着问道。
“不。”范增一通摇头:“还是算了吧。”
“不赌就算了。”项羽也没有穷追,就继续给其他的将领部署任务,刚才他和范增谈笑的时候,其他楚国将领都不苟言笑地听着。
“你们都知道三川是关中的咽喉,除此之外,三川还对刘邦有什么用呢?最有用的就是这个洛阳。”项羽指着三川的郡治对部将们讲起来:“洛阳周围的物产丰富,人口稠密,还开垦了大量的熟田,丢了洛阳就是要了刘邦大半条命,单靠一个残破的关中,他连现在的兵力都维持不下去……”
进入洛阳的通道就是荥阳——成皋这条线,项羽告诉部下,他判断刘邦会以荥阳为前门,成皋为后门,敖仓为侧翼,全力堵住这条通道。
“首先我们要连续野战,彻底摧毁刘邦的野战兵力,将他逼进荥阳和成皋这两座城,确保他再也不敢出来威胁我们。然后,视情况或是顺次夺下前门和后门;或是夺下后门然后再关门打狗——失去了荥阳和成皋后,寡人觉得刘邦还是会在巩县死守,但到那时,他就是垂死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