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一口一个奴婢,那卖身契不是都已经撕了吗?”秦瀚森在旁提醒。
小依嗔怪:“叫习惯了,一时哪里改得了口……”
“对了,”秦雨缨取出那欠条和厚厚一叠地契,“这些就交给你们了,秦家的宅子、商铺和地契,统共值两千两,还有一万八千两未还。此事不急,待你二人成亲之后,再让那秦可柔慢慢还债也不迟。”
秦瀚森听得诧异。
“秦府的下人,我已全遣散了,你二人若打算搬过去,怎么着也得买些丫鬟、小厮,还得给小依置办些嫁妆,手中没有银两,怕是寸步难行。”秦雨缨接而道。
秦瀚森成亲之后,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七王府,他堂堂七尺男儿,如此未免遭人诟病。
秦雨缨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可秦瀚森刚在京城崭露头角,名声对行医之人而言太过重要,她这个做长姐的,自然要多为他考虑几分。
秦瀚森说什么也不愿接那欠条:“长姐,那医馆是你替我买下的,伙计也是你亲自找来的,如今你又将这地契、欠条都交到我手中,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要是你过意得去,二话不说就接过,我也不会交给你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仲弟,这些不给你还能给谁?”秦雨缨的语气不容回绝。
“这……”秦瀚森本就口拙,一时竟结了舌。
“地契、欠条皆由你保管,待收了租、收了债,银两一分不剩全交到王妃手中便是了。”小依向他提议。
说着,朝秦雨缨劝道:“王妃娘娘,您如今怀了小世子,不为自己打算,也总该多为小世子打算……”
秦瀚森闻言连连点头:“是了,长姐,我也是个快当舅舅的人了,秦家的商铺、地契就当是为小外甥打理的,待他长大成人,这些便全是他的家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也不愿白白收下那欠条与地契。
秦雨缨拗不过二人的倔强,点点头答应下来。
反正她腹中并无孩子,此事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穿帮,待秦瀚森有所察觉,或许她已解开那两册古籍的谜底,与陆泓琛纵横于天地之间,逍遥快活去了……
不过,暂且也只能想想而已。
书中不知还藏了多少秘密,以至于她颇想将那上册书灵揪出来,让它一五一十将一切全交代了,如此也免去她兀自劳神费力地猜测……
见秦雨缨终于松口,秦瀚森略微放下心来。
略略一想,又记起另一桩事:“长姐,那秦可柔一直在外头抹黑你的名声,街头巷尾到处在说你是不祥之人,要是流言蜚语继续传下去……”
秦雨缨自嘲一笑:“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传来传去,她依旧好端端的,倒是那些造谣生事的人,一个个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她并不在意,秦瀚森却很是担心:“若免了那一万八千两银子的债,秦可柔会否收敛些?”
秦雨缨闻言不觉诧然,秦瀚森的心软,着实出乎她意料。
秦瀚森被她清澈的眸子看得一阵尴尬:“长姐……”
“我问你,即便免了那债又能如何?秦可柔会顾念你这一万八千两的心善,还是会记恨你夺她家业的心狠?心善没有什么不好,但须得用在对的人身上,她既然不知感恩,你又何必糟践自己的善意?”秦雨缨问。
“这……”秦瀚森不觉语塞。
“这次,她狮子大开口管你要两万两,今后若再遇上这种事,她只会变本加厉。到时我若没有法子应对,你能拿她如何?是图一时之快杀了她,还是忍气吞声任由她敲竹竿?”秦雨缨又问。
“是……是我糊涂了……”秦瀚森讷讷道。
“秦可柔并不是个弱者,她只是暂时没逮着机会而已。人不可能百密而无一疏,你与小依、我与陆泓琛,都不可能没有把柄,唯有让她心生畏惧,她才不敢再轻举妄动,否则她还会算计你第二次,第三次……你有把握每一次都能顺利躲过?”秦雨缨又问。
秦瀚森听得重重点头:“长姐,我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时,或许是得心狠一些……”
“你明白了就好。”秦雨缨没再说下去。
她知秦瀚森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不愿让秦可柔继续在外头大放厥词,可梁子早已结下,秦可柔又岂会被这点恩惠收买?
言语间,雨瑞叩门而入:“王妃娘娘,有位李公公过来传话,说皇上要您亲自入宫一趟。”
入宫?
秦雨缨双眸微眯,这么忽然叫她入宫,难不成是那陆长鸣又出了事?
“长姐,姐夫不在府中,要不我与你同去?”秦瀚森提议。
秦雨缨摇头,不打算让仲弟蹚这趟浑水。
“我去去就回,若陆泓琛回来了,叫他不必担心。”她道。
上了入宫的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
早已有宫人在此等候多时,领着她快步去了一处偏殿。
殿中,陆长鸣躺在床上,四肢僵硬,脸色发青,俨然一个死人。
秦雨缨看得狐疑,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却是有气,并未撒手人寰。
“昨日他用过晚膳,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御医称这是中毒所致,毒性极烈,药石无医,不知七王妃是否有解毒之法?”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殿中宫人闻声齐刷刷跪了一地,皆道皇上万岁。
秦雨缨转目看向那一身龙袍的皇帝,摇了摇头:“既然御医都说没得治,我又岂会又办法?看三王爷这情形,怕是活不了几日了。”
皇帝看了看那些跪地的宫人,再次开口:“都退下吧,朕与三哥单独说会话。”
宫人一个个鱼贯而出,秦雨缨也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却被皇帝叫住了:“七王妃,你留下。”
秦雨缨顿住脚步:“皇上还有何吩咐?”
此时,那些宫人皆已走远,不远处的屏风后似有人影,应当是皇帝的心腹藏身于此。
见秦雨缨望向那屏风,皇帝也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吩咐道:“出来吧,去外头看看是否有人偷听。”
一个御林军应声而出。
待他退下,皇帝问秦雨缨:“这毒是当真无解,还是你不愿出手?”
秦雨缨想了想,道:“我身上的银针,在进宫时被太监搜去了,没有针,无法替他解毒。”
果然……
此女既然能治陆泓琛身上那“怪病”,又岂会连这么一点小毒都束手无措?
皇帝眸光微动,立刻吩咐方才那御林军拿来了银针。
秦雨缨取针扎向陆长鸣的命门,银针微转,有黑血缓缓渗出。
陆长鸣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呜声,俨然疼痛难忍。
不一会儿,她拔出银针,针尖已变得浓黑如墨。
瘫在床上的陆长鸣,猛地起身来,竟是弯腰欲呕。
见状,一旁的御林军赶紧伸手扶住他。
那所呕之物,也如墨般漆黑,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皇帝忍不住掩面,后退了不止一步。
“我扎的是命门,你活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有人三番两次想取你性命,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打算保全那人的名声吧?”秦雨缨问陆长鸣。
皇帝诧异看了她一眼,不料她竟将话说得这般直白。
陆长鸣呕吐不止,好一会儿才颤着手擦了擦嘴角的乌黑血渍,那双眼睛深深凹陷,没有半点亮光。
秦雨缨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柳眉不觉微蹙,立刻又拿起银针,在他眼旁、耳下、人中各扎了几针。
“你现在能听见、能看见了?”她问。
陆长鸣的瞳仁中似有一团浑浊的雾气散去,点了点头,点得着实费力。
“说,是何人指使你谋害朕!”见他点头,皇帝厉声质问。
陆长鸣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将目光转向皇帝,眼底似带了一丝嘲讽的笑。他的发丝短短几日竟花白了大半,脸上也不知多了多少褶皱,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那毒不仅使得他浑身动弹不得,还叫他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若非偶然发现他瞳孔中不见一丝光芒,连秦雨缨都不会想到,毒性竟霸道到如此地步……
在皇帝冷冷的视线中,陆长鸣蠕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却依旧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为何仍不能开口?”皇帝有些焦灼。
秦雨缨方才说,陆长鸣只能活一炷香的功夫,时间短暂,要是他继续只字不言,一切功夫岂不都白费?
“毒性侵入心肺,他根本发不出声。”秦雨缨解释。
“取笔墨纸砚来,让他写!”皇帝立刻吩咐。
御林军立刻取来笔墨纸砚,将狼毫塞入陆长鸣手中,陆长鸣手指发颤,那狼毫笔从指间滑落,掉落在被褥上,留下一道难看的墨痕……
“少给朕耍花招,即便你只能再活半柱香的功夫,朕也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皇帝显然急了。
陆长鸣却并未伸手去拿那笔,而是挪动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
简单的一个动作,已是令他气喘吁吁。
皇帝立刻命人那帕子取了过来,展开来,却是洁白一片,无任何字迹、花纹。
想想也是,若这手帕上有字迹,定是早已被搜了出来,不会仍留在此人怀中……
秦雨缨隔得极近,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气味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
没来得及细想,皇帝已派人将帕子收了起来,神色似乎比先前更为阴沉:“七王妃救人有功,来人,送她回府,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秦雨缨本也没打算再留,谢过恩,便跟着宫人领赏去了。
出宫时,坐在马车中,她一手扶额,若有所思。
那似乎是一股极新鲜的花香,不是提纯过的香粉所能散发的气息。
可这寒冬腊月,何处会有花开?
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她忽而记起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