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看那些跪地的宫人,再次开口:“都退下吧,朕与三哥单独说会话。”
宫人一个个鱼贯而出,秦雨缨也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却被皇帝叫住了:“七王妃,你留下。”
秦雨缨顿住脚步:“皇上还有何吩咐?”
此时,那些宫人皆已走远,不远处的屏风后似有人影,应当是皇帝的心腹藏身于此。
见秦雨缨望向那屏风,皇帝也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吩咐道:“出来吧,去外头看看是否有人偷听。”
一个御林军应声而出。
待他退下,皇帝问秦雨缨:“这毒是当真无解,还是你不愿出手?”
秦雨缨想了想,道:“我身上的银针,在进宫时被太监搜去了,没有针,无法替他解毒。”
果然……
此女既然能治陆泓琛身上那“怪病”,又岂会连这么一点小毒都束手无措?
皇帝眸光微动,立刻吩咐方才那御林军拿来了银针。
秦雨缨取针扎向陆长鸣的命门,银针微转,有黑血缓缓渗出。
陆长鸣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呜声,俨然疼痛难忍。
不一会儿,她拔出银针,针尖已变得浓黑如墨。
瘫在床上的陆长鸣,猛地起身来,竟是弯腰欲呕。
见状,一旁的御林军赶紧伸手扶住他。
那所呕之物,也如墨般漆黑,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皇帝忍不住掩面,后退了不止一步。
“我扎的是命门,你活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有人三番两次想取你性命,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打算保全那人的名声吧?”秦雨缨问陆长鸣。
皇帝诧异看了她一眼,不料她竟将话说得这般直白。
陆长鸣呕吐不止,好一会儿才颤着手擦了擦嘴角的乌黑血渍,那双眼睛深深凹陷,没有半点亮光。
秦雨缨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柳眉不觉微蹙,立刻又拿起银针,在他眼旁、耳下、人中各扎了几针。
“你现在能听见、能看见了?”她问。
陆长鸣的瞳仁中似有一团浑浊的雾气散去,点了点头,点得着实费力。
“说,是何人指使你谋害朕!”见他点头,皇帝厉声质问。
陆长鸣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将目光转向皇帝,眼底似带了一丝嘲讽的笑。他的发丝短短几日竟花白了大半,脸上也不知多了多少褶皱,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那毒不仅使得他浑身动弹不得,还叫他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若非偶然发现他瞳孔中不见一丝光芒,连秦雨缨都不会想到,毒性竟霸道到如此地步……
在皇帝冷冷的视线中,陆长鸣蠕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却依旧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为何仍不能开口?”皇帝有些焦灼。
秦雨缨方才说,陆长鸣只能活一炷香的功夫,时间短暂,要是他继续只字不言,一切功夫岂不都白费?
“毒性侵入心肺,他根本发不出声。”秦雨缨解释。
“取笔墨纸砚来,让他写!”皇帝立刻吩咐。
御林军立刻取来笔墨纸砚,将狼毫塞入陆长鸣手中,陆长鸣手指发颤,那狼毫笔从指间滑落,掉落在被褥上,留下一道难看的墨痕……
“少给朕耍花招,即便你只能再活半柱香的功夫,朕也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皇帝显然急了。
陆长鸣却并未伸手去拿那笔,而是挪动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
简单的一个动作,已是令他气喘吁吁。
皇帝立刻命人那帕子取了过来,展开来,却是洁白一片,无任何字迹、花纹。
想想也是,若这手帕上有字迹,定是早已被搜了出来,不会仍留在此人怀中……
秦雨缨隔得极近,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气味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
没来得及细想,皇帝已派人将帕子收了起来,神色似乎比先前更为阴沉:“七王妃救人有功,来人,送她回府,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秦雨缨本也没打算再留,谢过恩,便跟着宫人领赏去了。
出宫时,坐在马车中,她一手扶额,若有所思。
那似乎是一股极新鲜的花香,不是提纯过的香粉所能散发的气息。
可这寒冬腊月,何处会有花开?
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她忽而记起了一个地方……
短短一个时辰内,连手印都仿造得如此逼真,秦瀚森颇觉不可思议。
不过,思及长姐认识不少奇人异士,连蒙栖元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蛊师都与她十分熟识,他便没往细处想……
秦瀚森走后,秦雨缨来到书房,本想同陆泓琛说说今日之事,怎料书房中空空无人。
正疑惑陆泓琛去了何处,恰好杜青路过,见她独自在里头,上前问道:“王妃娘娘是来找王爷的?”
秦雨缨点了点头:“他人呢?”
“回王妃的话,王爷方才出府去了。”杜青答。
“出府?”秦雨缨听得狐疑。
以往陆泓琛若要出门,定会告知她一声,却不知今日为何不声不响就不见了踪影?
“他进宫去了?”她问。
杜青摇头:“王爷去了城郊那阎王庙。”
秦雨缨闻言微怔:“那……严公子可有同去?”
杜青依旧摇头:“严公子一直在房中修炼什么辟谷之术,说自己是个神仙,不想再过这等凡人的苦日子,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得上前打搅。”
这话若换做旁人来说,语气定会略带调侃,由杜青这个不苟言笑的大胡子说出来,却多了那么一分正色,若非秦雨缨晓得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恐怕都要怀疑他已猜出了阎罗的身份。
她听得既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阎罗这厮的口无遮拦,笑的是杜青的一本正经。
“王妃娘娘还有何吩咐?”杜青问。
秦雨缨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
“是。”杜青应声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小厮,朝秦雨缨禀告:“王妃娘娘,廉大人派人送来了些房契地契,说要您亲自过目。他还说,这些东西只值两千两,不够两万两,问您打算如何处置秦洪海。”
依照夜朝律例,欠下如此多银两,债主就是卸了他的胳膊腿,也着实不为过。
秦雨缨自然不打算要他的胳膊腿,她并无采生折割的恶习。
“将他流放便是了,父债女还,叫秦可柔去衙门,问她打算拿什么抵债。”秦雨缨道。
小厮听得诧异,王妃难道就不怕旁人说她是个心狠之人,连生父与庶妹这等亲人都不肯放过?
见秦雨缨面色自若,无半点担忧与犹豫,小厮没敢开口,点点头便退下了。
秦可柔很快就被“请”进了衙门,出来之后,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说秦雨缨是个丧门星,非要将秦家害得家破人亡才罢休。
这倒正应了那说秦雨缨是邪祟的传言,一时间,街道上议论纷纷,都说秦雨缨这七王妃心肠太过歹毒……
雨瑞听闻此事,很是愤然:“王妃娘娘,这秦可柔未免太不识抬举,若您真想对付她,凭着这张欠条,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捏死,何必让她去衙门与廉大人商议如何还债?”
秦雨缨倒无放过秦可柔之意,纯粹只是不喜欢杀人而已。
上辈子,她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这其中有罪有应得的,也有罪不至死的。
那时的她心中没有半点善恶可言,可如今不同,封印已破,她再不是缺魂少魄之人,自不会再做出是非不分之事。
“送话到秦府,遣散府中下人,清空整个府邸,彻底打扫一番。过几日,秦瀚森与小依的婚事就在那里办。”她没啰嗦那些有的没的,径直吩咐。
此举,意在让秦瀚森继承秦家家业。
依照那欠条所写,这些本该归她所有,但她并不是真真正正的秦家人,若据为己有,未免问心有愧。
况且她答应过牧老夫人,要好生照顾秦瀚森这个仲弟,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很快,秦瀚森就带着小依过来道谢,送来了亲手做的喜饼。
“王妃娘娘,奴婢这条命是您救的,今后您若有用得到奴婢之处,尽管吩咐。”小依满心感激。
幸而王妃娘娘将计就计,摆了那秦老爷与秦二小姐一道,否则,她真不知会落得何种下场……
一想到或许会被卖到青楼之中,她就忍不住胆战心惊。
那秦老爷似乎并无此意,可那秦二小姐却摆明不肯轻易罢休,一抓到她,就迫不及待将她关在了烟柳巷的碧春楼里,还告诉老鸨,若没人来赎,就高价将她卖了,卖给城东那贺富商当小妾……
那贺富商的年纪,都快能当她的爹了,听闻家中正妻是个极不好惹的,泼辣的名声仅次于那徐家夫人,曾在一年之内活活逼死过两个小妾……
小依得知此事,只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要是真被卖了出去,她就不活了,下辈子再与秦少爷团聚!
原以为秦可柔定不会放过她,不料廉清廉大人带着她的卖身契匆匆赶到,将她从碧春楼带了出来。
回来之后,她仔细一问,才知原来王妃娘娘为了救她,竟答应给那秦洪海两万两银子!
别说秦雨缨只是王妃,就是陆泓琛这个王爷,一下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小依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连夜做了喜饼,头一个就送来了秦雨缨房中。
“你在那碧春楼,可有受什么委屈?”秦雨缨问。
小依摇头:“奴婢没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