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闷了不少,见此,皇后心中暗喜——这秦雨缨如此张狂,哪有半点身为儿媳的觉悟?活该被太后嫌弃!
太后没再接过话头,略有倦容的脸上,神色着实不太好看。
饮了茶水,她侧目吩咐一个略为年长的宫女:“去将哀家房中那坛香灰取来。”
香灰?
秦雨缨看了一眼太后,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宫女很快就取来了一个小巧的坛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哀家特地派人去大净慈寺为你求来的香灰,吃了能保你胎象安稳,多子多福。”太后道。
香灰能保胎这一说法,秦雨缨不是没有听说过,之前只当是个笑话,真有人将满满一坛灰黑之物放到她眼前时,她着实有些愕然。
也就太后才会对此深信不疑,这若全吃下去,不拉肚子拉到流产才怪……
“香灰共有七七四十九勺,须得全部喝完。待世子出生之后,哀家会带你去大净慈寺还愿,若生出的不是世子,哀家拿你是问。”太后的语气好不郑重。
陆泓琛的那些话,显然未能左右她的看法。
有些东西是日积月累、潜移默化而成,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彻底改变。
“听闻大净慈寺的求子香灰甚是灵验,不知多少人重金难求,七王妃,你还不快谢过母后的恩典?”皇后在旁提醒,难掩幸灾乐祸之色。
谢恩?
秦雨缨清澈的眸子微眯,她没当场翻脸,已是给足了太后面子。
“不必如此多礼,谢恩事小,快些给哀家生出个孙子事大。”太后道。
说着,不待秦雨缨有所反应,就吩咐宫女沏起了“茶”。
那宫女小心翼翼舀了一勺香灰,掺在了秦雨缨的茶水中,恭恭敬敬道:“王妃娘娘,请喝。”
陆泓琛不假思索替秦雨缨接下了那盏茶:“这茶,儿臣来喝。”
太后听得大惊失色:“这是为有身孕的女子所求的,你喝做什么?”
“儿臣不会让雨缨喝如此荒谬之物。”陆泓琛道。
“琛儿,你……”太后又气又急,见他当真要喝,生怕喝下之后会犯什么忌讳,连忙阻拦,“快,快放下!”
陆泓琛动作一顿,却仍未放下茶盏:“雨缨医术了得,若胎像不稳,她自会吃药安胎,不必劳母后担忧。如果母后定要插手,儿臣唯有忤逆母后,但求保雨缨与腹中胎儿平安。”
太后固然是他的生母,血浓于水,亲情可贵。
可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若今日他没有及时赶到,母后岂不是要逼着雨缨将这“茶”喝光?
香灰安胎,听起来就荒谬至极,也不知又是谁替母后出的主意……
实则,出主意的人就在眼前。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
前几日,皇后来请安时,恰逢太后说起此事,于是便随口一提,没想到太后竟真会派人去大净慈寺求了香灰……
那乌黑之物,一看就令人反胃,喝下去真不知会是何种滋味。
还好,要喝这东西的不是她,而是秦雨缨。
见陆泓琛为了秦雨缨,一而再再而三惹恼太后这个生母,皇后心中自是暗喜。
陆泓琛之所以对皇上构成威胁,不仅因为他在军中极有声望,深受一众武将拥戴,还因太后对他甚是偏爱。
明眼人皆看得出,太后最袒护的就是这个次子。
若皇帝一直无子,陆泓琛却有世子,太后定会将陆泓琛捧上皇位。
当年,先帝驾崩前留下的遗诏中,并未言明由谁继位,陆泓琛之所以没当上皇帝,是因为得了那怪病,相传活不过二十岁。
而今他病已痊愈,骊国又在皇上的掌管下动荡不安,眼看饥荒、瘟疫四起……再这么下去,迟早民心不稳。
民心不稳,便意味着朝政不稳,朝政不稳,便意味着皇位不稳……
而皇位不稳,她这皇后势必也当不下去。
到时,若一众老臣打算让陆泓琛继位,只需联名上书,请太后下一道懿旨逼皇帝禅让,事情便会顺理成章,不会被算为篡位谋逆。
说到底,太后点头与否,在这其中至关重要。
皇后巴不得太后对陆泓琛心中生厌,如此,皇上那龙椅至少能坐得安稳几分,不必担心有人借太后之手大做文章……
秦雨缨将皇后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喜,清清楚楚瞧在了眼里。
皇后摆明对这般情形喜闻乐见,太后脸色越不悦,她眸中那得意之色就越深……
“听闻皇后娘娘一心求子,不如,这香灰就送给皇后娘娘服用。”秦雨缨波澜不惊道。
皇后闻言一愣,回过神来,勉强缓和了一下僵硬的脸色:“这香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服用,本宫没有身孕,何需……”
“不是说不仅能保胎象安稳,还能使人多子多福吗?多子多福,岂不正合皇后娘娘心意?”秦雨缨道。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听闻此物甚是灵验,不知多少人重金难求,皇后娘娘还是收下吧,莫要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心意。”
这几乎是皇后的原话,此时听秦雨缨一字一顿说出来,皇后简直气得牙痒。
好一个七王妃,居然敢当众拿话堵她!
那香灰,她瞧着都恶心,又岂会吃进嘴里?
太后看出了秦雨缨的小伎俩,却难得地没有说破。
这香灰只有两罐,一罐是赏给薛贵妃的,一罐是赐给秦雨缨的,她从始至终没考虑过皇后这个儿媳……
思及皇后年已三四十,却仍膝下无子,她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宫女会意,立刻替皇后斟了杯“香灰茶”,恭恭敬敬地送上。
皇后脸色大变,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将秦雨缨恨了个透,只恨不得将其凌迟处死才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秦雨缨不是不懂。
可那也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
“哦?”皇后转目看向秦雨缨,那眸光意味深长,“七王妃,你是独自一人出去的?”
她断然不会想到那所谓的太监是秦雨缨所扮,不过若能趁机刁难秦雨缨一番,又何乐而不为?
“回皇后娘娘的话,七王妃并非独自一人,同行的还有奴才二人。”两个小太监上前,其中一人道。
这二人皆是薛贵妃的心腹,知皇后定会咬死不放,索性没说出秦雨缨“忽然走失”一事,只说一直随她同行,在御花园转了转便回来了。
“本宫问七王妃话,哪有你这狗奴才插嘴的份?来人,给我掌嘴!”皇后冷声吩咐。
薛贵妃敢怒不敢言,这两个小太监人很机灵,平日里总在她面前逞能干,没想到在皇后面前也如此没规没矩,叫她想帮着求几句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奴才不懂规矩,是主子教导无方,此时要是求皇后,皇后定又要揪住这一点用话堵她。
可两个太监没挨几下,脸就已又红又肿,她着实有些看不下去,放软了语气:“是妹妹的错,对这些奴才管教不力,还望姐姐责罚妹妹,莫要责罚他们……”
“妹妹真是心善,既然妹妹如此说,那就本宫这次就不予计较了。”皇后微微点头。
那语气,多多少少带着一丝高抬贵手的倨傲,她再怎么不得宠,也是个皇后,不管薛贵妃有多受皇上喜爱,在她面前还是得伏低做小……
两个太监这才没再继续挨罚,一个个脸上惨不忍睹,再打下去,怕是连眼睛都要肿得只剩两条缝了。
薛贵妃心中舒了口气,却又闻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说道:“娘娘,奴才方才一直在御花园里,并未瞧见七王妃,只瞧见这两个小的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倒像是……将七王妃给弄丢了。”
此语一出,两个太监心中皆咯噔一响。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七王妃,是否真有此事?”
秦雨缨点点头承认下来:“我在御花园的假山中迷了路,转得晕头转向,才找着了出口。”
她面色自若,面对皇后的审视,目光丝毫未曾躲闪。
背着皇帝与陆长鸣有私情的又不是她,要心虚,也应当是皇后心虚才对。
皇后此时急于找出那偷听之人,倒也顾不上心虚,心道那御花园的假山层层叠叠,其间小路蜿蜒曲折,的确有些令人辨不清方向。
只不过,事情怎会如此之巧?
早不迷路晚不迷路,偏偏有人撞破自己与陆长鸣的私情时,秦雨缨就迷了路……
御林军说,那太监会武功,而秦雨缨正好也会武功。
且从身形来看,很符合削瘦矮小这一特征……
“方才你二人为何不说?”皇后瞥向那两个小太监。
阴戾的眸光,将两个小太监吓得不轻。
二人低头垂目,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一句又要挨耳光。
“再不说,休怪本宫继续掌你们的嘴!”皇后艳红的唇冷冷吐出一句。
“七王妃的确在假山迷了路,不过……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奴才二人。”其中一个小太监怯生生道。
“她迷了多久的路?”皇后又问。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那小太监答。
从御花园到西南角的园子,一来一回就是连走带跑,少说也得一柱香的时间……这么说来,那偷听之人并不是秦雨缨?
言语间,忽有个宫女一路小跑过来,跪地道:“皇后娘娘,那值夜的小宋子被人打晕在了花丛里,身上的衣裳不见了……”
什么?
谁会无端端去扒一个太监的衣裳?
除非,那人不想被人识穿身份……
思及此,皇后愈发起疑。
她听闻秦雨缨会些拳脚,打晕一个小太监,应该不在话下。
再者说,若其轻功高超,只花半柱香的功夫也不是什么奇事……
“小宋子可有看清那打晕他的人?”她忙问。
“没……没有。”宫女摇了摇头。
“一群饭桶,”皇后一拍桌案,已是恼火至极,“滚下去!”
宫女应了声“是”,讪讪退下了。
此刻,皇后满心怀疑的只有秦雨缨一人。
可她记得陆长鸣提过,秦雨缨这人只是略懂拳脚而已,身子瘦弱,武艺不精……这些是曾与秦雨缨交过手的死士亲口所说,应当不会有假。
既然武艺不精,又怎会有如此厉害的轻功,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来去自如?
皇后思来想去,又忍不住推翻了先前的结论,总觉此事仍有疑点,说不定并不是秦雨缨所为……
正思忖着该如何才能找出那“捡走发簪”之人,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有太监尖声通报道:“皇上驾到!”
宫人们立刻跪了一地,皇后、薛贵妃与秦雨缨,也一一行了礼。
皇帝来得很急,上下打量了一番薛贵妃,见她安然无事,这才放下了心。
“你无端叫人将这寝宫围了,究竟意欲何为!”他朝皇后怒目而视。
也怪不得皇帝如此大动肝火,皇后做的那些谋害皇嗣的事,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只不过事情办得隐蔽,他一直未能抓到任何把柄。
而今倒好,她如此明目张胆对付他最为宠幸的妃子,摆明没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上……”皇后一改先前的倨傲与阴狠,面有戚戚然,“臣妾不慎将您亲手相赠的那支发簪遗落,远远瞧见被一个小太监捡走了,那小太监飞快地来到了妹妹的寝宫,所以臣妾才带人来找……”
“簪子好端端戴在头上,怎会遗落?”皇帝深知她的为人,这席话,他连半个字都不信。
皇后垂目,似在强忍心中悲苦:“皇上忙于国事,久未来过臣妾的寝宫,臣妾睹物思情,这才……这才粗心大意弄丢,以至于被旁人拾走……”
“你的意思是朕亏待了你?”皇帝问。
竟是一点也没被她佯装出的悲苦可怜所打动。
“臣妾……臣妾断不敢有此意……”皇后连连摇头。
这情形,看得秦雨缨有些无言。
有这般无情的夫君,也难怪皇后会如此阴险毒辣。
这么看来,二人着实般配。